第一部分
我是一个平凡的人,平凡人的人生大致相同,没有大起大落的人生戏剧,也没有大风大浪的崎岖人生。始终是一只为生活而奔忙,努力爬行的乌龟,也可能是一只坚持飞行的笨鸟。这些见闻和记录,或许不是我自己,但却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谨以此书献给我热恋的家乡和埋在家乡土地里的亲人,或许他们可以感受到我用文字记录了他们曾经历过的事情。乡里人热爱乡村,也是乡村这片土地上最质朴的儿女。在这片土地上,我们与亲人相遇,又以亲人的名义相认,即便没有血缘,却有着同一块土缘。
十,我睡在了干干的麦垛上
六月的夜风夹裹着新麦的清香,布谷鸟的第一声鸣啼,穿过晨雾,惊动了上天,一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把我们村子高低不平的土塬上,描画成绿黄相间的美图。即将进入三夏大忙,村子里的人们更加兴奋。
永强爸再一次从树杈上拿起了那个木榔头,奋力地敲起村口那块废铁铧犁。这是又要布置新的任务和上级制定的三夏指示了。
永强爸一再强调,三夏大忙期间,大家都要全力付出,做到全村男女老少齐动员,人尽其力,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夏收夏种夏管,时间紧,任务重。要确保打赢这场革命硬仗。随后开始明确分工。
几个“能人”被永强爸分配在农具组,他们开始检查村里所有的农具,修木杈,木掀,整理统计镰刀,选扫帚,村上的公物检修配整,私人的器具确认无缺,全村所有的男女老少居然像蓄势以待的战士一样,人人热情高涨。
爷爷开始兼任了另一份工作。永强他爸说“饲养员工作,牛忙人也忙,牛歇人还忙”。爷爷白天侍弄他的牲口后,晚上还需要到场面子上“瞪眼看场”三夏大忙期间,应该提高警惕,防火防盗不说,更应该防止阶级敌人搞破坏,晚上必须在场面子上睁大眼睛来“看场”,确保集体财物不受损失。
村上的土墙上,再一次刷新了标语,“龙口夺食”“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农业学大寨”“抓革命,促生产,势夺三夏大胜利”“颗粒归仓”等等号召性的革命口号,只要是能看到的墙面,都有这些标语和口号,这是大队里委派专业的人士写的,政治任务,刻不容缓。
偌大的场面边上,每隔两三米就会放一个大水缸,里面装满了水,两个大一点的孩子,手里都会拿着一把红缨枪,站在场面子的进口处,每年这个时候,人民公社都会有专门的检查组来视察。工作不扎实常常会被通报批评,有时还会有被批斗的可能。在“三夏”这个特殊时期,没有人敢打马虎眼。
爷爷通常是在把牲口全部交接完后,天黑的时候去场面子上接班,这时割麦拉麦的人们并没有结束,爷爷便和众人一起在场面子上忙活,人们各自有各自的任务,割的割,拉的拉,摊的摊,一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昏暗的电灯下,会计和队长显得格外忙活,不但要安排明天的活计,还要过秤那些妇女和孩子们从地里拾来的麦子。
爷爷正式上工的时间常常在深夜以后,这时候繁忙的景象才渐渐松弛下来,场面子上是不能吸烟的,严禁烟火的大标语正好警示在进场口,人们的耳朵也听得长了茧子,尽管爷爷不识字,但严禁烟火这四个大字他还是早已熟悉了的。爷爷远远地站在场房后面,猛吸一阵旱烟后,才敢来到场面上的灯光下,看着这一片麦子,脸上露出了笑颜。
我直至现在都搞不明白爷爷当时怎么有那么大的精神,竟然整天整夜地不睡觉,白天要侍弄牲口,晚上还要“瞪眼看场”
大人们都在忙活着他们自己的事情,只有我们这些孩子们在场边上尽情地嬉闹。晒麦场的麦秸堆后,月光将我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孩子们三五成群,大家在一起玩“斗鸡”我们单腿立地,两只手抱着另一只腿的踝部,一蹦一跳的相互撞击,腿先落地者为输。
有根比我们大好几岁,他也常常夹杂在我们中间,想和大家一块玩,但是大家都不敢和他玩“斗鸡”因为他是一个专门欺小怕大的家伙。开始大家都不知道,直至有一次,我们才真正识破了他的用心。
我们玩单斗时,他佯装着自己根本就不会玩,他和弟弟有福在一起玩斗鸡,三两下会被有福撞倒在地,有时甚至自己抱腿跳两下就自行倒地了,嘴里喊着“哎哟,哎哟”殊不知他是故意演示给小伙伴们看的。不仔细看,还真以为他连有福都斗不过。
信以为真的小朋友便会笑话他是个高大炮的菜包子,便蠢蠢欲动想和他比试高低,殊不知在两三次撞击之后,他突然一个大蹩腿,将对手顶得仰面朝天,他会哈哈大笑,还有意问对方还斗吗?时间一长,大家都识破了他佯装的伎俩,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我们都会呼啦散去。
星星点点的夜空下,爷爷精神饱满地在场面子上转悠,我白天狂累了,早已熟睡在高高的麦垛上,忽然被一束雪亮的手电光刺醒,原来公社三夏联防组的人来突击检查,他们和爷爷寒暄了几句,又问了一些严防的情况,匆匆离去,检查下一个生产队去了。
队长永强爸走了过来,爷爷问:“队长,明天还摊场碾麦吗?”
“碾,咋能不碾!”
“恐怕,恐怕明天有雨啊”
“公社大喇叭都通知了,明天没雨”
“可是,这天空,估计明天有雨呢”
“我也看着夜空有点不对劲,只不过,公社大喇叭都通知了,明天没雨,龙口夺食呢,咱可不能和公社大喇叭作对啊!”永强爸说道。
“那咱们两手准备,以防为首”说着爷爷便和永强爸压起了麦多垛。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顿时没有了睡意。也跟着他们忙活起来,一块压麦垛。
“爷爷,天上还有星星,咋可能有雨啊?”
“你们娃娃不懂,有些东西是暂时看不到的。”
当爷爷忙活完毕,天上依然是星星点点,我对着天空,再一次地央求爷爷教我念儿歌,因为我也快到了上学的年龄,于是,爷爷和我一同坐在麦秸堆上,对着遥远的夜空念起了他仅仅会念的一首儿歌:
少年读书不用心
不知书内有黄金
早知黄金在书内
高点明灯下苦辛
这是爷爷小时候放牛听私塾先生教给地主家儿子的一首儿歌,也是爷爷仅仅会念的唯一的一首儿歌,或许,是他在感叹自己没有文化的缘故。
爷爷虽然是个没有文化的老农民,但他的智慧却藏在他额头深深的皱纹里,通过看夜空,他会判断出明天有没有雨,尽管爸爸每天都要给家里的广播底线浇点水,以便更能清晰准确地在第一时间收听到天气预报,但有时候广播里的天气预报和爷爷的判断会出现偏差。
果然在天快亮了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小雨,幸亏爷爷早早地准备好了一大张塑料纸,我睡在了干干的麦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