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九曲黄河第三弯打着旋,赵长河的麻绳深深勒进肩胛。他望着远处黛青色的山影,忽然听见浪涛声中夹杂着细微的呼救。
"救命!茶篓...我的茶篓!"
赵长河甩开纤绳跃进浊浪,在翻涌的漩涡中抓住一抹月白色衣袖。少女呛着水仍死死攥住竹编茶篓,紫笋茶的清香混着黄河泥沙的气息扑面而来。待他将人拖上浅滩,才发现那茶篓里铺着嫩黄宣纸,墨迹洇开的诗句尚在滴水。
"运水千重浪,黄河万里沙?"赵长河念着残句,看少女苍白的脸瞬间染上朝霞,"姑娘是江南来的茶商?"
"苏映雪。"她拢着湿发咳嗽,"顾渚山的紫笋..."
春寒料峭的茶寮里,赵长河用粗陶碗盛着姜汤。少女发间沾的茶芽在晨光里泛着金边,像落在青丝上的新柳。她说这是清明前最后一茬紫笋,特意用九畹溪的兰草熏过,却被黄河浪卷走大半。
"你们黄河水太浊。"苏映雪捧着茶碗的手还在发抖,"紫笋茶该配金沙泉。"
赵长河解下腰间葫芦倒出清水:"这是石林岩缝里沁的。"少女眼睛倏然亮起,取来随身带的紫砂小壶。当壶嘴腾起白雾时,他第一次见到茶汤里游动的金毫,像朝霞碎在黄河浪尖。
此后三月,苏家商船泊在渡口。赵长河教苏映雪辨认黄河石林的纹路,那些蜿蜒的岩层褶皱里藏着暗河走向。少女便用石缝水烹茶,在氤氲水汽中续写未尽的诗:"暖雨唤新芽..."
谷雨前夜惊雷炸响时,赵长河正在船头加固缆绳。雨点裹着马嘶声逼近,他看见对岸林间闪过刀光。冲进船舱的瞬间,苏映雪将青布包裹塞进他怀里,茶种隔着粗布传来兰草幽香。
"带茶种往东跑!"她推他跳窗时,发间银蝶簪划破他手腕,"去杭州虎跑泉..."
刀光劈开雨幕的刹那,赵长河坠入翻涌的黄河。怀里的茶种在浊浪中浮沉,像当年母亲临终前留给他的那包龙井——那年倭寇的火把也是这样烧红了钱塘江。
三年后春雨迷蒙的清晨,赵长河站在焦黑的茶园里。战火舔舐过的茶树枝桠间,新发的芽尖托着雨珠,像苏映雪当年睫毛上沾的黄河水。他摸出贴身藏着的银蝶簪,簪尾刻着"虎跑"二字早已模糊。
破晓时分,他循着茶香找到那株野茶树。虬结的根系间缠绕着半截焦木,树皮上依稀可见刀刻的"顾渚"字样。当他扒开腐土时,指甲缝里忽然渗入冰凉——埋在深处的青布包裹完好无损,兰草香气混着龙井的清冽扑面而来。
紫燕掠过废墟那天,赵长河在焦土里发现第一颗绿芽。嫩芽穿透灰烬的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碎瓷声响。月白衣裙的姑娘立在残垣间,发间别着半支焦黑的银簪,怀里紫砂壶嘴正冒着热气。
"运水千重浪..."她的声音比三年前沙哑,手指抚过茶苗上新结的露珠,"赵师傅的黄河水,到底养出了顾渚山的芽。"
茶烟袅袅升起时,十八棵御茶树在春雨里舒展新叶。赵长河看着苏映雪指尖翻飞的银刀,忽然想起黄河石林的纹路。当兰香龙井在虎跑泉里舒展时,他终于在茶汤里看见了完整的朝霞。
(清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