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我是一个平凡的人，平凡人的人生大致相同，没有大起大落的人生戏剧，也没有大风大浪的崎岖人生。始终是一只为生活而奔忙，努力爬行的乌龟，也可能是一只坚持飞行的笨鸟。这些见闻和记录，或许不是我自己，但却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谨以此书献给我热恋的家乡和埋在家乡土地里的亲人，或许他们可以感受到我用文字记录了他们曾经历过的事情。乡里人热爱乡村，也是乡村这片土地上最质朴的儿女。在这片土地上，我们与亲人相遇，又以亲人的名义相认，即便没有血缘，却有着同一块土缘。

九，一块“铁油”

  我清晰地记得，村口那棵古老的柿子树上，挂着一个三角形没有尖头的铁犁，这便是我们村的队长用来传达号令和安排农活的钟声了。我们的村子比较穷，不像别的村子，村口的树上挂着一口大钟，摔下长长的绳子，有事开会拉着绳子摇一摇，人们听见钟声就回集合在一起。而我们村，队长只能拿着一个木榔头，在那块没有头的铁铧犁上敲打，铁铧犁也会发出“咣咣”的声响。自从来了解放军后，队长从解放军连队里讨要了一个铁哨子，每当开工或者安排农活，或者组织学习传达上级通知时，那木榔头敲铁犁的声音和着哨子的声音便形成了一个美妙的乐曲。“咣，咣，吱吱吱”酷似过年扭秧歌锣鼓的节奏。

悬挂的铁犁是没有正头的，甚至少了另一个的偏头，就是一块带有弯度的生铁板，铁犁的正头和旁边的尖角，是被那些大孩子故意敲下的，每年村里的铁犁，都要坏几个角，有的确实是犁地时碰到了石头坏的，有的的确是人为的坏掉，因为大家都喜欢玩一种叫着“扔铁油”的游戏。

两道横线，间隔两丈多远，站在这边的线上，把“铁油”扔出去后，看谁的“铁油”抛出去后，这块锃亮的三角，穿过地面的浮土，像一只游轮，顺着地面滑行，直至滑行离那边划线不远的地方，滑行得越远，离对面的划线越近，谁就赢了。我村的“铁油”大王叫永强，他爸是队长。他竟然有三块“铁油”。

村里有多一半的孩子没有“铁油”只有“木油”。

没有“铁油”的伙伴只能用“木油”“木油”是用瓦片经过细磨成的一个三角形，虽然经过细磨，光滑流利，但还是远远比不上“铁油”，因为重量和光滑度不同，在地面滑行不了多远，有时还被摔碎的可能。

永强的三块“铁油”，一个比一个好，都被他玩磨得油光锃亮。他是最好的玩家。也常常把他的“铁油”在我们面前炫耀。

为了玩“铁油”哥哥曾经被父亲狠狠地揍了一顿。

一个闷热的下午，蝉鸣像生锈的钢片刮擦着凝滞的空气，我们在小河里游完泳，相约着一块在村口的柿子树下玩“铁油”

哥哥没有永强年龄大，但是大家为玩永强的“铁油”都把永强叫哥，永强也非常乐意成为我们这些孩子的王者。那三块“铁油”给了他很大的优越感。我们和永强玩了一会儿后，没有真正的“铁油”玩得很不得劲，每次都是永强赢了我们，他赢得乏味，我们也输得无聊，拿他的“铁油”我们因为经常不玩真“铁油”常常把握不住力度，不是远就是近，照样输给他。

永强说道：“看你们弟兄几个，竟然连一块真家伙都没有，真是个胆小鬼！想赢要拿真家伙多练呢”

“那没办法，我爷在饲养室，每次人家送了牛和犁，我爷都看得比较紧”哥哥说道。

“我就不信你爷爷连拉屎的功夫都会看着那些铁铧犁”于是在他的怂恿之下，我们一起来到饲养室的窑前，永强故意说他爸让爷爷去村口柿子树下去牵那头早上到兽医站灌完药的病牛，爷爷信以为真，去了村口。永强掏出早已装备好的石头，咣的一声，敲下了那个铁铧犁的正头。哥哥壮着胆子，学着永强，敲下了铧犁的偏角。

铧犁没有了正头，就等于是一块废铁。等爷爷回来后，看见这块废铁，才知道中了我们的调虎离山计。爷爷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当队长的永强爸。

永强爸嘴角上扬，“这小子，计谋还不少”，永强爸看着那块废掉的铁铧犁，再次高声问爷爷：“还有谁家娃，要扣工分呢”。

“没，没有了，就是永强和我两个孙子”爷爷低声回道。

“那，唉，不过事亦如此，只能按犁地时撞到了石头统计了，有损坏是正常的事。你下次注意点，再不敢被这帮小子糊弄了，我回头给会计说一下，这属于正常损坏嘛”

永强爸接过那个废掉的铁铧犁，挥手示意爷爷回饲养室。

晚上父亲知道此事后，把哥哥一顿狠揍。说道：“别人搞破坏是别人，我们是我们，我们不能和别人一样也搞破坏”一边打一边怒吼，哥哥脊背上被扫帚打起了一条红肿的高梁，妈妈心疼地和父亲吵架，父亲竟然抡起扫帚要打妈妈。妈妈便哭泣着找爷爷，爷爷从崖上下来，故意怼起了父亲。

“是我，就是我专门叫他敲碎了铁犁当铁油，没有正头的铧犁不是废铁，还能有啥用？打我孙子打得这样重？这不是你亲生的吗？”

父亲看见爷爷真的生气了，再没有言语。

这一夜，哥哥被爷爷带走，到崖上的窑里和我们一起睡觉了。我摸着哥哥脊背的红肿处，问他：“哥，疼吗？”

“这疼和铁油比起来，不疼了”

“不疼才怪呢，”

爷爷从锅台旁边的案板上，提着那个小小的油罐子，用筷子蘸了点油，轻轻地在哥哥脊背上抹了抹。嘴里嘟囔着“吓唬吓唬就行了，咋还真打娃哩”

我们躺在爷爷的火炕上，手里拿着那块被暖热了的三角形的铁块，尽管哥哥挨了父亲一顿打，但是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因为，我们终于和别的孩子一样，有了真正的“铁油”了。尽管有了这块“铁油”但哥哥脊背上的红肿也让我们永久地记住了，任何时候都不能以任何理由损坏公物。我们管不了别人，但是我们一定能管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