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院子里,矗立着一棵香椿树。此树,从我小时记事起便已然存在,是母亲亲手栽种的。它枝叶茂密,如今已长成大约有二三层楼高的大树,见证了无数个春夏秋冬的更迭,经受了无数个岁月的磨砺。

香椿树的树身很粗,仿若青铜鼎足,撑着一片浓荫。树皮上那蜿蜒的纹路,恰似岁月镌刻的甲骨文,每一道褶皱都藏匿着旧时光的密码,于岁月中沉淀出沧桑的韵味。这棵树,像一位缄默的守望者,见证着时光的流转,记录着人间的温情。
这棵硕大的香椿树将我所居住之屋前面遮掩了大半,每当我坐在屋子里看书做作业之时,阳光透过树叶在我的桌上落下了斑驳的阴影儿,仿佛在为我编织一幅自然的画卷,令我体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幸福和惬意。
平素里,这棵大香椿树的树冠便成了飞鸟们的驿站,斑鸠、喜鹊,乃至偶尔造访的乌鸦,都会在此驻足、梳理羽毛。鸟儿们不时发出悦耳动听的鸣叫,实是美妙至极。有时,我不得不搁下手中的书本,抬头欣赏这绝妙的自然之音,心中充满了宁静与满足。

每当春暖花开,香椿出芽季节,正是母亲大展身手之际,母亲总能将香椿化作美味。嫩芽经焯水后切碎,和鸡蛋同炒,金黄之中点缀着翠绿;拌豆腐时,淋上几滴香油,绿里透白,清香四溢;做成香椿辣子酱,能够享用一整年。母亲的巧手,总能将香椿的独特香味展现得淋漓尽致。
母亲出身大家闺秀,见多识广,做菜技艺更是与众不同。她不单能用香椿做菜,还可以将香椿做成主食,诸如香椿饺子、香椿烙饼等。母亲做的香椿饭菜,其色香味俱全,丝毫不逊于大饭店厨师的手艺。
每当我忆起幼时,香椿飘香的季节,厨房里就会飘出缕缕香气。母亲忙碌的身影在灶台前晃动,锅铲与铁锅碰撞之声,仿佛仍在耳畔回响。那些温馨的画面,构成了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
我之所以这般喜欢吃香椿,一是香椿有种独特的浓郁香味,食之清脆爽口,余香无穷,味道绝美;二则与季节相关,三四月间气候稍显湿闷,体感困乏,胃口大减,总想进食些清淡、凉爽、开胃的菜蔬,而香椿正是如此佳肴。

阳春三月,香椿树最先感知到暖意,香椿芽开始萌动,那极小的芽苞,实则为香椿的嫩叶。当鹅黄色嫩芽如婴儿的手指,怯生生地从枝头钻出来探向天空时,茸茸的细毛在阳光下泛着银光,那乃是春天最为动人的色彩,使人观之心生欢喜。
我家的香椿树是母亲自外婆家移栽过来的,在香椿嫩芽初放之季,村子里的左邻右舍时常光顾我家院子,拿起长竹竿敲打树上的香椿嫩芽。好端端的一棵树,常常被敲打得七零八落,甚至胳膊粗细的树枝也被打断落在地上。
每逢此际,我皆心痛难耐,跺脚垂泪。望着受伤的香椿树,仿若历经了一场狂风骤雨的侵袭,遍体鳞伤,令我怒而埋怨母亲,缘何不阻拦他们来采摘香椿。母亲总是温婉地对我言道:“树枝折断尚可萌出新枝,邻里关系因这等琐事伤了和气,或许一生也难以修复。邻里相处,所求的便是安宁祥和!”母亲的话语使我领悟到宽容与和睦的重要意义。

后来,我辞别老家,在外谋职。母亲知晓我钟情于香椿,每年总会将香椿制成香椿酱,让人捎来抑或寄来。每当我于异乡品味这熟悉的滋味,心中总会涌流一股暖流。那不单是香椿的味道,更是母爱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半个世纪已逝,母亲亦已仙逝,老家再无令我眷恋的亲人。老家的那棵香椿树虽已难觅踪迹,但它已然深深铭刻于我的记忆之中,成为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构成。它绝非仅仅是一棵树,更是我童年的挚友,是我与母亲、与家乡的情感维系。
每当我阖上双眸,仿若仍能目睹那棵高大的香椿树,枝叶于风中轻柔摇曳,阳光透过树叶倾洒下浓郁的树荫,鸟儿在枝头欢悦地吟唱。而那树下,母亲的身影依旧忙碌,她的笑容温暖如昔,仿佛时光从未流转。
香椿树,承载着我最为珍贵的回忆,也寄托着我对家乡、对母亲深深的眷念。无论我行至何方,那棵树、那份爱,永远存于我心,生生不息。
2025年3月13日写于西安南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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