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下时,铁锹正翻开泥土的褶皱。三月的风在坑底打着旋,卷起去年腐烂的松针,露出土壤深处冬眠的脉搏。琥珀色的晨曦顺着锹柄淌下来,漫过手背,在苗圃塑料袋上折射出细碎的虹。
树根蜷缩的姿态像婴儿攥紧的手指。解开尼龙绳的刹那,潮湿的根须簌簌抖动着,如同被放生的游鱼。腐殖土的气息漫过脚踝,蚯蚓在腐叶间划出暗银的轨迹,仿佛大地的毛细血管正在苏醒。
山雀掠过水桶边缘,啄食浮在水面的云絮。我们倒置银河,浇灌青翠的月光。塑料桶与铁皮桶此起彼伏的叮当声里,三十七棵白杨站成倾斜的琴键——这些尚未抽芽的幼树,此刻正用细密的根系书写五线谱。
护林人的皱纹里嵌着松脂。他教我们用草绳裹住树干,说这是给新生儿的襁褓。指甲缝里渗进黑土的年轻人忽然发问:当我们的指纹渗入树皮,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年轮?
黄昏在树坑里堆积成金箔。有人把写给十年后的信塞进玻璃瓶,埋在第七棵树下。我摸着尚在呼吸的创面,突然明白所有年轮都是同心圆——柏油路上奔涌的黄昏,终将在某片叶脉里重获露水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