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盆洗手
文/李德玉(青海)
一
时来运转,苦尽甘来。 这两年的韩老六踏上犁沟着蹬上劲了。据说今年的六十亩当归,十几亩大葱,加上四棚辣椒,除去费用成本,一卡尺稳赚了七、八十万,一时轰动全庄子,成为乡亲们茶余饭后议论的焦点,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竖手称赞韩老六这个娃娃还是楔子有哩。
说起韩老六,是庄子里的一杆旗,前几年赌博耍着差翕忽儿把家浪散掉,方圆数里无人不晓,是有名的败家郎、不日歹。今儿明早摇身一变,说什么成了种菜能手,种植业大户,那些在他地里打工的尕媳妇、尕小伙儿们,左一声老板,右一声老板娘的,叫得让韩老六俩口子眼缝缝儿里的笑,心里乐开了花,还没羞着勾儿当儿地答应着哩。乡亲们闻言,感到非常稀诧,压根儿不相信韩老六这辈辈儿还当上了老板。
常言道,轮流的碗,转把的勺,三十年的有钱汉轮着当哩。回想起韩老六这大半辈子跌宕起伏、曲折离奇的人生,着实可怜,正真儿人活成抹布了。浪子回头金不换。也许是他的悔过自新、勤劳苦干,感动了上苍,这两年茬子么就特别顺,动不动就是几万、十几万,成为庄子上为数不多的跟百万打交道的人,总算出人头地了。
话得从头说起,这韩老六幼年丧父,家中姐弟四人是母亲节衣缩食、含辛如苦一手拉扯大的。因家族辈份中排行老六,故庄舍们不论大人小骇一律称呼韩老六,有时直称六爷,对此,他并不介意,总是笑呵呵的,给人以友善。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自打十五岁那年,韩老六就肩负起养家糊口的重担。在哪巍巍雪域淘过金子、挖过虫草;在哪冰天雪地的玛多扎陵湖、鄂陵湖打过冰鱼;在青南牧区贩买过羊毛;在农区倒买过油菜籽;在砖厂拉过砖;在沙厂拉过沙子……可谓经历了生活磨难,吃尽了不少苦头。
苦去甜来,经过二十多年的打拼,韩老六家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楼上楼下,电视电话,时髦家具家电一应俱全,满缸子青油满柜面,婆娘娃娃热炕头,尕日子过下子舒坦绵软,乡亲们看在眼里,记在心头,无不夸奖韩老六人小本事大,是个会撩挛光阴的本事蛋蛋儿。
俗语说的好,跟上好人了学好人,跟上巫婆了跳假神。 刚过了几年舒坦日子的韩老六,经不住他人引诱,手头一痒,不知不觉地染上了赌博这一恶习。由开首的“尕一块、改心慌”逐步成瘾,继而演变成大赌,一发不可收拾,其结果越赌越输,越输越急,不到两月就输光了家中的所有积蓄,而且还欠了一屁股赌债,给这个刚刚缓上元气的家庭再度返贫,仿佛一夜回到了解放前,要不是前两年悬崖勒马,刹车踏硬,差一顶点儿弄了个妻离子散。
好话不出门,瞎话一股风。听说韩老六好几个晚上没回家,气得媳妇儿脸色铁青,攥着一根郎头把,上庄下庄地寻了个遍,声称一旦把这个没良心的畜牲、赌博郎现场逮着,非把他的脸抓成粉丝不可。
其实,韩老六对媳妇满庄子寻他的事早有耳闻,本想早早回家,但他身不由己,一门心思地想把对方拿下,把输掉的钱捞回来,结果手气不顺,一败涂地,输了个精光,凌晨时狼狈儿回家来了。岂料大门早被媳妇反锁住,他不敢惊动媳妇,怕招来口舌,无奈,顺着墙根的一棵老榆树翻墙溜回家里。此时的韩老六两眼布满血丝,急得抓耳挠腮,屏住呼吸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他不敢推门上炕休息,而是瘫坐在房门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解愁,其实,他心急如焚、如坐针毡。因为昨晚不仅输光了俩口子从砖厂打工挣来的八千元血汗钱,而且倒拉了他人两千元的水帐(高利贷),水帐约定上午十点前必须还清,否则人家立马过来拆卸他农运车上的所有轮胎用来抵债,如不尽快想办法,到时候大白天的他丢不起这个人啊!
恰在此时,尚未睡实的媳妇发现窗子上反射出忽明忽暗的火星,吓得她头皮发麻,透过朦胧的月光,定晴一看是自己的老公,气不打一处来,发疯似的乱口乱骂,把韩老六吓得三魂飞魄散,三步并做两步,纵身一跃翻越低矮的庄廓墙,很快消失在晨曦中。
“叮呤呤、叮呤呤。”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把尕宝从沉睡中惊醒。
“喂!老哥人吗?我在你家门口,请你开一下门,我有件重要的事情想巴结一下,手机里一时半刻说不清楚。”来电不是别人,正是韩老六。
“大清早的,啥事儿?甭逑管,天亮了再说。”尕宝媳妇在一旁嘟囔着,倦怠的睡眼里流露出不大乐意的样子。
“你们婆娘们头发长见识短,知道个脬子里,人家肯定有急事,不然的话,这么早的干啥来哩?”尕宝披上外衣,边往外走边说。
打开院门,朦胧中只见韩老六一脸酸相,浑身沾满泥土,神色慌张地倚在门口。“你这是干啥?进屋说!进屋说!”尕宝疑惑地打量着韩老六。
“大清早的老哥甭见怪,实不相瞒,老汉(指母亲)黑来不受瘾,发热反凉地呻吟给了一晚夕,很可能是旧病复发,折腾得我一夜未合眼,思想着天亮了住院检查地要里,近因手头上有点紧,望老哥帮个忙,周转给两千元,以解燃眉之急,待出院了我想办法还给。”韩老六皱巴巴地说。
看着韩老六一脸诚恳又显得憔急的样子,深为他的“孝心”所感动,尕宝二话不说,当即把两千元现金借给他,并嘱咐他赶快把母亲送往医院,治病要紧。
二
“听说今年的挖虫草韩老六俩口子跌翻了(挣了很多钱),除干倒尽(除去费用)干巴巴的挣了一万多,嗯!娃娃还是本事有里。”
“添欢里𣎴啊?关健要长记性哩。”乡亲私下里议论着,有羡慕的、有忌妒的、更有担惊韩老六赌场里可输掉的。
人有了钱就是不一样,这几天韩老六特别精神,逢人笑嘻嘻的,不等你开口,先递给一支“尕延安”了再说。的确,俩口子不畏严寒,忍饥耐饿,不到四十天,从青南草原挖了一千多根虫草,全部是精品,按当时的行市,除去费用,稳把稳儿挣一万多绝对没问题,这可是个大数儿,怎不叫令人羡慕。
为了安全起见,俩口儿操心着凉干后,小心冀冀地用报纸包好,再装进白布袋袋里,然后藏在了老人的寿材里,图个吉利,意为守财,不能外流,以图秋后等个好价钱。
夏至前后,正是青南牧区剪羊毛的大好季节,同时也给尕宝这样的羊毛小贩带来市场空间。因韩老六平时精明能干,又肯吃苦耐劳,大伙儿经慎重物色合适人选,最终将他拉入合伙。
韩老六巴不得叫他,高兴得当即买了两扎啤酒、二斤卤肉,把几个人邀了一顿,算是感谢伙伴们把韩老六看成人了。四个人,两辆车,人各占一股,车各占半股,利润、费用均按股份承担;本钱每人必须最少垫付一万元,统一管理,其中一人管钱,一人管帐,并做了明确分工。韩老六当时拿不出那么多钱,只好硬着头皮央及媳妇从舅哥处借了一万元。
盛夏的青南草原,绿草如茵,牛羊如云。各种无名小花在碧绿的大草原上争奇斗艳;牧人的帐篷似朵朵洁白的蘑菇点缀在连绵起伏的山坳里,美丽极了;蓝天、白云、草原、牛羊勾勒出一幅人与自然的和谐画卷。
尕宝一行四人开着两辆农运车,一路起早贪黑,风餐露宿,走险滩,过泥泽,深入牧区的山山沟沟,来回奔波于牧区与省城之间。因为大家诚实守信,买卖公平,深得牧民的信任,每到一处,争相给他们出售,次次都是满载而归。上天不负苦心人,辛勤的付出必然有丰厚的回报。每次交完羊毛,大伙非常开心,劲头十足。
出门人盼的是三年旱。正当大伙踌躇满志时,偏偏赶上连阴雨,无奈呆在牧区县城的小旅店里,无聊时喝点小酒、打打扑克解解闷。
隔毗房间里还住着好几伙收羊毛的小贩,大多来自湟中的,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因为都是同行人,彼此间非常亲热。
“嗯!老六哥哥的运气今年顺呀!”一位戴眼镜的光头兄弟吐着烟圈,半开玩笑半挑逗地说。尕宝面熟的很,好像在那里见过,一时半刻想不起来。不过,大伙背地里都叫他光头强,看样子跟韩老六挺熟悉的。
“顺啥哩,没把把的笼子提不成。”韩老六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左手挠着头发,弦外之音,把话没说透彻。
“你看,尕西装儿穿上,尕皮鞋蹬上,尕平头儿理上着多干讪啥,根根头发齐刷刷的竖起来着,寓意今年财运顺发。”光头墙油嘴滑舌,说到了韩老六的心坎坎上。
“没吧!着你少僈讪(奉承)个!”韩老六故作谦虚,但心里觉得美滋滋的。
“僈讪老爷着做官哩么,僈讪你老六哥着㧻啥哩?人哈不看好影子上看哩,一身富态官坯子,将来就是当大老板的料,到时发了甭忘了把弟兄们拉把一下呗。”
“肯定!肯定!”韩老六显洋洋得意,好像立马当上了大老板的样子。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把韩老六僈讪得如坠五里雾中,不知天高地厚。几杯酒下肚,竟天花乱坠、底松沟漏地将自己的光辉历程毫无保留地一一展现。其实,光头强对韩老六早有耳闻,相当清楚,只不过试探了一下,号了一把脉。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啥上跌倒了就要啥上爬起来,大不了输了几万块钱吗?有啥了不起的,人么有个三十年活东,三十年活西;财运么有个轮流的碗转把的勺,钱是人身上的垢痂,搓掉一层有一层”。光头墙对诊下药,一把抓住了韩老六的病根子。
“要不今儿我们解个闷、改个心慌,玩个小的。”搭档胖娃乘热打铁地说。苍蝇寻烂肉,臭味相投。此言一出,正中光头墙下怀,大家相视而笑,不谋而合。
光头墙的房间里烟雾缭绕,令人窒息。十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相互厮杀,看样子已经上火多时了,大家轮番坐桩对阵,一张张红版上下翻飞,有的开怀大笑,有的怒目圆睁。精神一麻袋、通杀白雾雪、庄稼后面甭站人……声嘶力竭的赌场江湖黑话时起时伏,令人费解。这是尕宝有生以来第一次耳闻目睹的大场合,事先说好不是玩个小的吗?这那里是小的?再看韩老六、胖娃、还有四财他们,正在精神抖数地对战光头墙,恨不得一口吞下。
尕宝暗自为韩老六他们捏着一把汗,想上前劝说见好就收,早点休息。谁知,赌场如战场,容不得局外人掺和、搅搔。不过令尕宝胆大的是,大家的钱全在他身上,由他保管。即使他们全输,也不过是随身携带的几百块零花钱而已。
一个通宵,各自鸣金收兵,有的聋拉着脑袋,满脸酸样;有的挺着胸脯,精神十足。特别是韩老六,眉开眼笑,手舞足蹈,不用多说,估计庄稼上手了。
“赢了多少?”尕宝迫不及待地追问韩老六。
“运气三年旺,神鬼得让道。嗨!黑来么精神。”韩老六拍了拍鼓囊囊的马夹,大摇大摆地来到床前,伸手一扒拉,散零八碎的一大堆,大家帮忙一整理,足足九千八。
“黑来么六爷的手气们就顺啊!一夏的光阴么就这样轻轻松松的挣上了。”一旁的四财抿着嘴唇羡慕地说。
“不吃不散,财神爷不管,今儿地六爷知道啥?好好儿地邀地要里呗。”胖娃乘机怂恿道。
“小事一桩,承蒙牙利(弟兄)们的美言,今儿好好撮一顿,大家尽管吃好喝好。”韩老六心悦口服地答应着。
“不义之财君莫取,今天虽说你赢了,但这个钱不那么干净,必须把零头散掉,一则答谢本坊财神、土地的眷顾;二则个人心里也比较充实、心安理德。不过今后刹车踏硬了再甭耍,兜兜里的钱永远是你的,你看对不?”尕宝饶有风趣地劝说韩老六,也不知他耳朵里进了没有。
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雨中的草原云烟氤氲,别有一番景致。不大的街道上车辆、行人稀少,两边的商铺一半关着门,显得非常萧条、冷淡。
几个人朝一家清真面馆径直走去。面馆不大,但非常整洁,老板热情滑翻,先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红枣茶,烫烫心、暖暖身子。
庄稼人吃饭很实在,乱七八糟的菜不点,只要了地方特色的两大盘手抓羊肉、一包瓜子、每人一个小碗面片,另外买了两包烟。因尊重民族风俗,没带白酒,经老板允许买了两厢灌装啤酒。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那个劲爽、畅快。尽管如此,总消费才三百多元,但韩老六遇到这样的事出手特别大方,从不抠门,既然零头是他心甘情愿许出去的,那就来日必须花完,一定践行自己的诺言。
三
雨过天晴,大家踏上了新的征程。这次目标是翻越河卡大山,进入兴海县的偏远牧区。一路上的生活因有韩老六的特殊照顾,大伙精神十足,格外开心。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经多方打听,以每天五十元的工资找了一个汉族向导。向导姓李,会说一口流利的藏语,一生二熟,大家惯称老李。据老李介绍,他老家是湟中上五庄的,离尕宝的庄子不远,自幼父母双亡,包产到户前两年在兴海搞副业时招赘到藏民家,至今快三十多年了,如今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老李对尕宝一行四人格外热情,直截叫大家搬到他家居住,说是家里只有他俩口子,孩子们在山里放牧,院子里可以停房车辆,住房也宽廠,炉灶上还可以做饭,既安全又方便,出门人挣钱不容易,该省的就省。面对老李的再三诚邀,大家解除所有顾虑,索性搬了过去。
这是一家藏式风格院落,独门独户,院子里整洁美观,屋子里收拾的干净亮堂。女主人贤惠聪颖,从她的一举一动就能看出她的勤劳、善良,她不懂汉语,经老李说明来意,热情地给大家端馍沏茶,并不断地恭敬。
在兴海的半个多月里,老李的家成为大伙的根据地,并在他的带领下跋山涉水,深入桑当、南木塘草原,稳稳当当地收了好几趟羊毛并顺顺利利地拉回西宁。
在西宁城南畜产品交易市场,交完羊毛已是黄昏时分,在饭馆里吃饭时恰巧逢上了光头墙他们,因臭气相投,跟韩老六、胖娃、四财他们喧得很投缘,好像外甥见了阿舅。
偶遇邻居老张夫妇在这附近租地养猪多年,平时只为穷光阴,一年到头很少见,甚是挂念。热情的老张夫妇早就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邀大家过来吃个饭,好好喝一场,来个一醉方休。
还没坐稳,韩老六、胖娃、四财他们的手机接二连三地响个不停,几个人的尻子里好像塞给了尖尖棍儿似的,发热反凉地里出外进。心不在焉地跟老张夫妇搪塞了几句,谎称房子里太热,到外面蹓跶蹓跶。
尕宝突然预感到了什么,急忙出来劝止,但为时已晚,发现韩老六他们三人屁颠屁颠的坐上了一辆出租车,任你怎样喊撵,头也不回一溜烟消失在暮色中。
一觉醒来,已是凌晨两点多,未见他们回来,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嗯!皮脸不要,今晚右眼老跳,怕是凶多吉少,他们几个肯定遇上大场合了,莫非光头墙他们……” 尕宝喃喃自语道。
凌晨六点多,韩老六、胖娃、四财他们三个踉踉跄跄地回来了,门里门外还站着十来个不认识的人,穿戴斜里马垮地,胳膊上尽皆纹着身,裤带上各个挂着精制的匕首,其中就有光头强。再看韩老六他们个个沮丧着脸,接二连三地抽着闷烟,特别是韩老六,两眼通红,嘴唇干裂,脸色紫青,尕宝心中立马明白了八九。
“老哥人,说啥哩,昨晚庄稼秕了(输了),你把我的那一万元本钱取给个,另外你看我能分多少红,先预支给四千元成里不?” 韩老六声音变的很嘶哑。
“皮脸不要,着有鞭俩,着不是把个人害下了吗?说,到底输了多少?”尕宝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那来的勇气,狠狠地训了两句。
“这一回点子背,输下的惨,除了上次赢上的九千,还差人家(放水公司)一万四。”韩老六嘴里哆嗦着,样子十分可怜。
“我的天哪!胡达哟!各位兄弟,能不能高抬贵手,少一点,他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不等尕宝说完,门外的黑衣老大等的不耐烦了,“少啰嗦,都是撒拉(江湖黑话,指说话办事果断之人)快点拿钱来。”
“着给掉,男子娃娃汉子家,能吃两碗饭疙瘩,再说耍了猴儿就是戏,再没办法,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总有兔儿喊的一天,你看人家们都是放水公司的老大。”跨在炕沿上的胖娃有些胆怯,也不知怎样威胁了他,看样子不给,到时候不是跺手就是卸胳膊,他也脱不了干系。
“说着轻巧。”尕宝狠狠地瞟了胖娃一眼,要不是你这两个谝传怂恿,不至于人家走到这一步。然后转过身对韩老六说:“来,打个收条,钱是你们的,我保管着有啥用哩?”
韩老六歪歪歪扭扭地给尕宝打了个收条,然后颤颤微微地将一万四千块钱给掉了黑衣老大,此时的光头强朝着韩老六他们露出一丝狞笑。
“狗日的光头强,有种了今儿我们再见个高低。”此时的韩老六控制不住情绪,拦住光头强的车,声嘶力竭的吼道。
光头强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脑袋,伸出两个手指捻了捻,意思是有钱吗?“我说韩老六呀韩老六,有啥谠不服的,谁怕谁?那个地方来,留个地址呗,来个电话啊,到时一定奉陪。让开!”说着油门一加,猛然起动,把韩老六拽了个踉跄。
“算帐,把帐算清了回家吧!再做啥地买买哩?”尕宝气愤地把帐三下五除二地算给大家,有人不露声色,暗自欢笑;有人唉声叹气,一脸寒酸。
“给弟兄们压个底线,回去了庄子里胡甭传个,就说今年没挣上钱,大家的钱被人骗掉了。”韩老六着实可怜,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
回家的路上,尕宝和韩老六同乘一辆车。“我说尕兄,赌博不富人,下个狠心了戒掉吧,输了的钱就当得了一场大病住掉院了,只要你把赌博戒了,人生路上还能踏上站口。你看你,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急需用钱哩,再说我们庄稼人挣钱不容易啊!”
“老哥说的都在理,我就是冤着不成,输掉的这些钱我在赌场里不寻(哈)当小工着猴年马月上挣回来哩?”韩六老仍执迷不悟,尕宝为之摇头叹息,半晌沉默不语。
“哦!快到家了,家里老人、孩子们都等着,不管怎么说,挣了一趟钱,起码要买点水果、西瓜什么的。”说罢,硬是把一百元钱塞到韩老六手里。
四
大约一个星期后,羊巴滩的某农家山庄里,客人爆满,有举家团聚的、有同学聚会的、还有办事请客的………
胖娃、四财老没早地给尕宝打电话,说是今儿来点款爷们,他俩一定要见识个,并说今早天没亮他俩给庙里的财神上了香,叩了头,到时候让他一定长个精神、站个后盾来。
最靠东的两顶蒙古包帐房里,各路赌客云集,帐房外有放水公司的,还有不少保镖、叼浪儿们。光头强一行五人如约而至。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虽说光头强向韩老六主动递烟,以示友好,但韩老六笑里藏刀,气得咬牙切啮,恨不得把光头墙就地嘎下,把输掉的钱赢回来,以解心头之恨。
帐房里桩主们轮番做桩,勾心斗角地拼命厮杀,时而呐喊助威、时而鸦雀无声。庄稼丰收了的必须舍散,凡是助了威或关系好的,人人都有份,二十至一百不等。胖娃不知啥时候赢了两把,随手给了尕宝五十元,让他买几包烟了抽去。那些叼郎儿们口袋里装的钱不多,像苍蝇一样在圆圈旋着,愁准时机赌一把,赢了叫上狗皮朋友有吃有喝,倘若输了,权当添了香钱,既没有大利,也没有大害。
另外,叼郎儿们还有一个主要职责,就是给大家沏茶、倒饮料、买烟、送吃的、通风报信,说白了,就是打杂的。遇上大款,运气好的话,一天也能弄上好几百。
此时的韩老六急得抓耳挠腮,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面对桌子上的几摞摞钢墩(成梱的人民币)眼馋得直流口水,四处求人做担保拉水帐。虽说叼上了几百,但在这个场合无疑是杯水车薪,解不了渴。在他的心目中,一心谋着要把光头墙嘎下(拿下),要想翻本,兜兜里起码最少要有一个钢墩(一万元),否则,里面没有你的位置。躲过今天这个大场合,再没有翻本的机会。放水公司放帐,必须要有人担保,谁把不痛的手往磨眼里塞哩。赌博是阴事里的活,赢起输不起,你敢肯定你能赢吗?既会有人头脑一热,给你拉给水帐,如果输了咱办,岂不是雪上落霜吗?
“算了吧!尕兄,打仗哈寻败路哩,赢了,老哥知道你是撒拉,儿子娃娃,万一输了咱办?大凡你们这些耍赌赙的,赢了泥鞋里浇尿热着一时,大手大脚,把钱不当成一回事;输了实输了,婆娘娃娃受困难受孽障里呗!听哥一句话,赌赙不富,贼娃不富,人要活个平常,要知足,干脆从今儿个起一个信心把赌赙戒了,你看如何?”处于怜悯,尕宝又一次劝道。
“劝人的人儿忠有义,老哥人的好心我领了,道理我也懂着哩,就是冤着不成,今儿我韩老六就是把命豁出去,也要争口气,决心把输掉的钱赌回来,再洗手不干。”
“唉!酒场里没怂人,赌场里没穷人,阳世上的有些事就说不清哪。”尕宝摇着头,嘴里嘀咕着,但没有大声说出来,怕韩老六心头不到。
吃屎的狗娃顺墙根摸着哩,上山根的尕元蛋也好着的这个调调儿,老没早地像苍蝇闻见臭肉一样,在帐房周围旋着,伺机叼他一把。但人家把握好,从不玩大的,从不贪心,多少赢上点就走,见好就收。
韩老六瞧见尕元蛋,似溺水人发现了救命稻草,悄悄拉到僻背处,软磨硬缠,最终羸得同情,答应借给一万元。碍于情面,利息分文不要,但必须要用实物抵押,并要求写下个手续。
韩老六识字不多,不会写,急忙打电话叫尕宝过来帮忙代写一下,最后由他签字画押。
“先小人,后君子。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只能当个你们二人之间的借款见证人,但不能做任何担保,不负任何法律责任,至于借款手续我可以帮你代写。”尕宝是个颤颤儿,怕以后牵连自己,事先把话说得清清楚楚。
“成哩!成哩!汉子做事汉子当,绝不牵扯别人,麻烦老哥人快点写给个。”尕宝知道韩老六非常着急,巴不得快些。
内容大概如下:尕元蛋情愿借给韩老六现金壹万元整,利息分文不要,但两个月内必须还清,如到期不还,韩老六愿将自己一万多元的农运车作价六千元给尕元蛋抵帐,余款四千元等虫草出售后如数偿还,绝不反悔。
韩老六怀里揣着从马尕蛋手中借来的一万元,信心百倍、精神抖数地重返赌场。临行前还特地买了香裱,点燃后浑身上下、特别是对他那双不争气的手慎重地熏了又熏,然后面朝本坊山神跪拜祷告:“山神老人家,这一回您就云里显神,雾里跑马,保佑我韩老六今天能在赌场里庄稼丰收,旗开得胜,回来后我给您披红挂彩、献桃烧高香,好好感谢。”说罢,郑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尕宝力劝韩老六无果,最终放弃。不过心中暗自祈祷,希望他马到成功,旗口得胜,这次把输掉的钱平安捞回来,痛改前非,洗手不干,做个安分守己的人。临行前再三提醒他看水使船,不要冲动,不要贪心,更不要急欲上火,见好就收。并暗自嘱咐胖娃、四财、尕元蛋他们把韩老六多多关照一下。
离帐房不远处的一棵大杨树下尕宝喝着一瓶刚打开的啤酒,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报纸,耳朵却时刻耸听着帐房里的一举一动。
听打外圈的叼浪儿们说,开首几场韩老六的手气特别好,上手了好几把,估计差不多赢了万把块,后来慢慢秕了。尕宝的心早悬在喉咙上,不由地啪了一下大腿。 “只个齉怂、纣势,我再三嘱咐着哩,不要心深,见好就收,就是皮犟着不成,这下全完了。”
一个小时后,韩老六从帐篷里趔趔趄趄地出来,像抽了筋似的,一屁股瘫坐在草丛中,脸色像霜打了的茄子,拳头不断地锤打着自己的脑袋。
“来,喝瓶饮料,清醒一下头脑。”尕宝非常气愤,遂将一瓶茉莉花茶扔了过去。
据说今儿的光头强也冰了(输了),胖娃手气好,茬子顺,赢了好几万,高兴得眉开眼笑,手舞足蹈,好好点了两桌菜,邀请众赌友及那些转圈圈的叼郎儿、旋着的“苍蝇”们美美地撮了一顿,有说有笑,实在精神!而坐在一旁的韩老六,则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像泄了气的皮球,那有心思吃肉喝酒,一根接一根地只顾抽烟。
“老六,赶紧跑,你的媳妇整来了。”韩老六一听,立马大惊失色,撒腿就跑,绕过树林,顺着河边,很快消失在麦子地里。
“唉!给杂了,那把只个赌博耍啥者哩啥?”尕宝又好气又好笑地冲着大家说。
韩老六的老婆找不见自己的男人,明知有鬼,便放开嗓门,喊天拉腰、乱毛全毡地骂了一顿。
世上那有不透风的墙,纸里毕竟包不住火。韩老六输了钱的事最终让媳妇知道了,寻死觅活地闹了一阵后,撇下两个孩子和年迈的婆婆,包包蛋蛋夹上着娘家里去了,一住就是大半年。把韩老六撂在家里既当爹又当娘,既要照顾老人还要务劳庄稼,盘成捋面条条儿了。
乡亲们在巷道里议论着韩老六的不是。
“狗改不了吃屎,就这样整对着,活该。”
“踢骡不死,秉性难改。给这样的人当媳妇划逑不来。”
“仓老鼠儿拉给了一夏,没够老犍牛一吓。”
……
一转眼,两个月过去了,尕元蛋的一万元借款也到期了,说句实话,逼得韩老六喘不过气来。把农运车当给吧,等于跺了他的手脚,断了他的财路,因为再过一月,贩运农产品的旺季到了,他不愿错过这个机会;把虫草当给吧,媳妇知道咱办?
帐多了不愁,虱多了不咬,烂人自有烂主意,不借给由你,借给由我,先当几天爷儿了再说。以事以往了,皮鞋踏着屎上了,我把他来个三十六计,拖为上策,实在拖不过去了再说。
尕元蛋软硬兼施,韩老六佯装没知,说轻了洋暮脸劲道,以礼还礼;说重了,死驴不怕狼扯,以牙还牙。反正帐是承认着哩,躲不掉地给里,你叫我来个阿奶抓鸡儿就就就,咔码没有,办不到,不成了你告去呗,况且赌场里借的钱法律上有个管还有个不管。
韩老六的这一招果然灵验,总算安静了一段时间。其实,尕宝最了解他,他不是那种有钱不还,忘恩负义的人,人到了下水里,实在没办法啊!
看来解铃还需系铃人。 “我说尕兄,欠人还钱是天经之意的事,一时上不来可以理解,但事情终必解决,羊毛塞尻子软推儿,也不是个办法,你是好先人的后代,总不能让人老几辈子的戳先人们的脊梁骨,你说对吗?再说,怪就怪你不长记性,把钱没花在理路上,要是花在病头灾难或者儿女、父母上,情由可原,别人还同情你。往后的路还长,只要你痛改前非,金盆洗手,好日子还在后头,你说对不对?”尕宝苦口婆心地劝说韩老六。
“那是气头上说的,我韩老六穷也要穷个及干,伤天害理、懒帐不还的亏心事从来不做,不过我现在陷的太深了,心有余力而气不足,实在无力偿还。存放的虫草能买一万多,我指靠着劲大,听说我秕了,也不知道媳妇啥时候拿走的,说是要给丈人家还帐,唉!我韩老六是啥命哈,人活成抹布了。”
“你跟尕元蛋的关系也不错,要不今晚上我到他家下个话,你给我帮个言,要求宽限几日,你看成里不?”
“这个好说!好说!”尕宝满口答应。
天渐渐黑了下来,巷道里安静得人形鬼杂都没有。韩老六的上衣口袋里分别塞着两瓶净尻郎互大,甩七甩八的,和尕宝抄近路向尕元蛋家走去。
门口的哈巴狗狂咬不已,早惊动了主人。
“谁呀?”听声音是尕元蛋媳妇。
“掌柜子有没?”韩老六反问道。
“原来是你俩吗,快进来,掌柜子有哩。”尕元蛋媳妇一边挡狗一边让他俩进来。
“随便来了喧个,拿上酒着㧻啥着哩?快坐下!快坐下!”尕元蛋显得非常谦逊,先给每人点了一枝烟。
“唉!嘴一张就见咽舌哩,我的情况在你知道,着你胳膊抬给个了担待个,秋后挣上点了赶年前就是砸锅卖铁把你的帐想办法还给。”韩老六开门见山地说。
“你知个谝传,钱没有(哈)话有哩呗,你说你欠帐的人比我要帐的人还狠呗,阳世上那有你这样的人?着你说个心底里的话,到底啥时候给哩。”
“着你只些个怂,泥佛爷弹嫌土佛爷哩么,一样地货,吃屎地狗娃顺墙根闻着啥,你赌博场场里转啥去了?”尕元蛋熄妇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悄着!悄着!男人们的事你少管。哼!哼!”尕元蛋鼻子里连擤两个和尚,媳妇再没吱声。
“我说元蛋兄弟,钱是个硬头货,说没有就没有,逼得太紧了,人家不可能卖院卖房子卖婆娘娃娃抵债,再过几天,正是贩运农产品旺季,你知道老六也是个野子家(精明强干之人),说不定不到两月就能挣上,况且他也不是懒帐不还之人,人到下水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你看,看在庄园庄舍的脸上,能否担待两个月?”尕宝比前比后的一番话,说到了尕元蛋的心坎坎儿上。
“好话!好话!那老六你就讲个信用,赶年前一定想办法还给个。”
“一定!一定!”
“收菜籽哎!收菜籽!”乡间村庄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回荡,一辆破旧的农运车走村串巷,早出晚归,用辛勤的汗水,诚实的微笑,付诸行动,有人为之惋惜同情,有人嘲笑咎由自取。
将近年关,韩老六终于凑齐了一万元的赌债,当他颤巍巍地用他那双粗糙且长满老茧、倒刺的手指数钱时,干涸的眼眶湿温了,显得非常酸涩。
因为这一万元的背后,他确实付出了很多很多,深感挣钱不容易啊!除六千元是他贩运油菜籽挣来的外,尚差部分是从婆娘娃娃嘴里挪出来的。其中:不仅变卖了部分口粮,还将老母亲喂养的一头年猪也搭了进去。
五
阳春三月,河湟大地气温回升。韩老六租种的五十亩连片地里,十几个雇工在韩老六夫妇的带领下正挥锹打埂培垄,为栽种大白葱提前做准备。
今年是韩老六第二次大面积栽葱,各个环节都显得非常细心、谨慎。上年因资金、经验不足、加之市场行情不佳,除去租金、人工工资等,满打满算倒了个平帐,没挣多少钱。
再过几日,韩老六申请的七万元助农贷款即将审批下来,他确实需要这笔贷款,对他来说,无疑是旱苗得雨,枯木逢春。
“哎!老六, 忘掉了吗?忙里抽闲地小小儿偷着耍个呗。”赌友胖娃笑眯眯地半开玩笑半试探性地问道。
“就是!就是!穷人的福是叼着享的,啥上跌到了就要啥上起来,抓葱卖蒜着瘾有里吗?”一旁的四财煽风点火地谩讪着。
其实,赌友们各自心怀鬼胎,对韩老六近日贷了款的事有所耳闻,早唾咽三尺,恨不得脖子上搭刀子,脚巴骨上拴麻绳,把韩老六的皮子剥下。可见贼之心,狼之心,还没有赌博郎之心狠。
“再没耍着,戒了,洗手不干了。”韩老六虽说嘴上硬着钢,心里还是痒痒的,始终幻想着总有咸鱼翻身的一天,骨子里仍贼心冇死。
禁不住赌友们的再三诱惑,韩老六怀着侥幸心理,忐忑不安地背过媳妇,偷偷地溜进了赌场里,内心时刻提醒自己务必见风驶舵,该出手时就出手,来个以少胜多。殊不知,一场蓄谋已久的圈套静静地等待着他钻。
不大的简易彩钢房里,烟雾缭绕,灯光昏暗。麻将桌旁围满了人,四人对阵坐桩,有观战的,有助威的,还有见缝插针投掷骰子的,一个个笑里藏刀、暗藏杀机的面孔狞笑着,场面极为恐怖,真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开首抛了几把,韩老六次次见赢,真后悔下的赌骰太小,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来一次大的,就一次。接连两把韩老六庄稼丰收,忘乎所以,自以为胜券在握,心中暗自窃喜:“莫非我韩老六的手气真的顺了?”
一个通宵,韩老六脸如番茄,双眼通红,声音嘶哑着发疯似的呼天唤地:“老天爷啊,老天爷,我韩老六一没杀过人,二没放过火,从未干过伤天害理之事,你为啥把我逼到绝路上了呀!”精神几乎崩溃。七万元呀!七万元贷款不是个小数目,一夜之间输了个精光,这可咱办?这笔贷款是用于大葱生产的呀!我如何向老婆孩子交待?大葱怎么栽?雇工的工资拿啥开……韩老六急得捶胸顿足,喊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
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天爷是公道的,怪就你韩老六走错了路,进错了门,认错了人,老鼠窝里叫爸爸,把昔日的那些狐朋狗友认贼做父,其结果害得他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韩老六强装着笑脸、硬撑着疲惫的身躯在地里操心劳作,因思虑、劳累过度,一头栽到在地,不省人事,多亏救治及时,幸免于难。
纸里终究包不住火,韩老六媳妇知道后,如五雷轰顶,气得当场昏了过去。苏醒后哭得死去活来,数次欲饮农药自寻短见,都被好心的邻居强行夺取,开导劝慰,避免了悲剧的发生。
祸不单行,年迈的母亲经不住病痛、精神的双重打击,遂撒手人寰,离开人世。
痛定思痛。在一个夜深人静、皓月当空的夜晚,韩老六家的院子里摆放着一张方桌,上首的桑炉里桑烟缭绕,点燃的三盏青油灯闪烁着烛光,映照在盛满清水的金黄色脸盆里,漾起小小涟漪。
本不喝酒的韩老六咕嘟咕嘟地连喝了几口烈酒,扑通一声跪到在地:“苍天在上,土地作证,我韩老六发誓,从今往后,金盆洗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若再耍赌博,天打五雷轰。”说罢郑重地叩了三个响头,接着“咔嚓”一声剁掉了左手的小拇指。韩老六咬紧牙关、忍着剧痛,将他那双沾满晦气的脏手在金盆里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在桑烟里熏了又熏。
金秋十月,是河湟谷地收茯的季节,走进韩老六的大葱地里,十几亩绿油油的大白葱齐刷刷地长在地里,个个根粗叶壮。十几个男女雇工正在抢抓时机,头也不回地挖葱打包。一旁的药材凉晒场上,六十亩地里的当归堆积如山,几十名雇来的回族阿娘们忙着分拣、切割、凉晒,男人们则打包、装运,一切井然有序。把韩老六两口子喊叫得口干舌燥。
“韩老板的这儿打几天工哈人要着没?”韩老六转过身来一看是尕宝,笑得合不上嘴。“哈哈,老哥你把我甭叫个老板哈成里不?今儿把你啥风吹来了啥?快快快,帐房里进去了喝口茶走。”没等话说完,抢先给尕宝点了一支烟。
“这两年的老六真正的运气顺了?你看腰杆硬绑绑的。”尕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冲着老六逗道。
“顺啥哩么老哥,说句心里话,只要勤快、肯吃苦,比打工的强多了。”韩老六一边沏茶,一边正儿八经地说,显然知事多了。
“那就把口袋捏紧点,弄不好手指头可要遭罪见孽障哩。”尕宝故意在他的疮痂上辦了一下。
“哈哈!你看老哥把话说到那里去了?”韩老六不由自主地挠着头发,笑得合不上嘴。
“今年多少个挣了啥?甭忘了把老哥们也拉把个呗?”
“钱是大家挣的,一个人也挣不完,给老哥哈不说实话着㧻啥哩?今年的六十亩当归,十几亩大葱,加上四棚辣椒,按目前的行情,除去所有费用,赚他个五、六十万不成问题。”韩老六越说越激动,对生活充满了信心。
“弟兄们之间,拉拔个的话甭说,有啥困难了尽管说。思想起前几年的事,我把事实看透了,老哥有恩于我,这辈子忘不了。明年如果种植业上有啥想法,早早打唠一声,能帮上的忙我一定给你帮。”韩老六的一片肺腑之言,着实令人感动。
浪子回头金不换。韩老六这两年金盆洗手后,确实蹬上劲了,不仅还清了所有外债,还买上了小车、微型货车、四轮拖拉机,手头上不在拮据,宽余的多了。更令人欣慰的是,今年他的女儿又风风光光地考上了重点大学,正真儿体会到了前未所有的精神。
衷心祝愿韩老六一年四季财运亨通、财发百万,举家生活富裕,幸福美满!衷心奉劝普天下之下爱赌如命之人,以此为训,悬崖勒马,尽快戒除赌博恶习,做一个诚实、守信、善良、本分之人。
2024.1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