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海棠寄北》
暮色漫过窗台时,我总在琉璃花瓶里插几枝秋海棠。胭脂色的花瓣垂落在案头,像极了你转身时飘散的发梢。那年邮局门前的紫藤正盛,我们捧着同样编号的邮票信封,在盛夏蝉鸣里交换了半生的月光。
潮汐总在朔望日涨落得格外汹涌。我学着把心事装进漂流瓶,任其随着洋流划出弧形轨迹。那些被珊瑚割裂的信笺,或许正沉眠在太平洋底层的蓝洞,如同我们未及拆封的誓言,在幽暗处生长着奇异的荧光。你曾说季风是最守时的信使,可七月的台风总把候鸟的航线吹得零散,就像那年梅子酒打翻在琴谱上,洇开的五线谱里游出几尾蓝色蝴蝶。
梧桐叶铺满石阶的深秋,我在博物馆见过宋代的碎瓷展。青釉冰裂纹在射灯下蜿蜒如河网,让我想起你手背淡青的血管。考古学家说有些裂痕始于入窑前的胚体,像极了我们相遇时就埋下的伏笔——当两枚漂泊的茶叶在沸水里舒展绽放,沉浮的姿态便注定要写成半阙未竟的茶经。
教堂钟声惊起白鸽的傍晚,我常在老渡口看摆渡人修补渔网。梭子穿梭的经纬间漏下细碎夕阳,恍若你教我辨认星座的那个夏夜。如今大熊座杓柄已转向雪落的方向,我仍固执地在露台栽种薄荷,看新芽从枯枝里钻出时,总错觉是星星坠入泥土长成了你的模样。
初雪覆盖常青藤的清晨,阁楼留声机突然唱起那支法语香颂。松针上的冰晶折射出虹彩,像你藏在《追忆似水年华》扉页的银杏书签。壁炉里橡木燃烧的噼啪声里,我望见时光的灰烬中浮现出奇异的完整——原来有些离别不是断裂,而是将两段人生熔铸成琥珀,在永恒的透明里封存着振翅的永恒。
冰封的湖面下仍有暗流涌动,如同我锁在檀木匣里的怀表,齿轮永远停在五点二十分。当教堂彩窗滤过的光晕投在诗集某页,我忽然读懂里尔克写的:"玫瑰啊,纯粹的矛盾,在这么多眼睑下安然独眠。"就像我们未曾枯萎的夏天,正在记忆的暗室里显影成永不褪色的底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