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李大钊先生诗作
探革命与文学双辉人生
(一)
长风剑
李大钊先生,字守常(1889.10.29~1927.4.28),河北省乐亭县人。他是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先驱,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之一 。早年他求学于北洋法政专门学校,并留学日本,后回到北京大学,积极投身于新文化运动,率先在中国系统地传播马克思主义。1921年他与陈独秀发起成立中国共产党后,同时负责起党在北方的全面工作。他领导了北方地区的工人运动,推动了革命形势的发展。1927年4月28日,李大钊被反动军阀绞杀,壮烈牺牲,年仅38岁。
在大多数人的认知里,李大钊先生是中国第一个信仰和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学者与革命者,他那些论述马克思主义学说的文章,凭借深刻的思想与磅礴的力量,对中国现代历史发展产生了极为深远而广泛的影响。然而,很多人不知道,李大钊先生在文学领域同样有诸多诗歌佳作遗存,如《登楼杂感二首》、《岁晚寄友二首》、《赠筱舫、寿山二首》、《哭蒋卫平》、《圆明园故址》、《咏玉泉》、《乙卯残腊,由横滨搭法轮赴春申,在太平洋舟中作》、《口占一绝.送幼蘅》,《南天动乱 适将去国 忆天问军中》等,并且还有《黄种歌》等新诗的创作,文学造诣非常深厚。他既能凭借理论的光辉引领革命的方向,也能运用文学的笔触抒发内心的壮志豪情,记录时代的沧桑。
这里我们先赏析他早年创作的《登楼杂赋. 筑声剑影楼剩稿二首》诗作,其他诗作等有机会再进行赏读:
其一
感慨韶华似水流,湖山对我不胜愁。
惊闻北塞驰胡马,空著南冠泣楚囚。
家国十年多隐恨,英雄千载几荒丘。
海天寥落闲云去,泪洒西风独倚楼。
其二
荆天棘地寄蜉蝣,青鬓无端欲白头。
拊髀未提三尺剑,逃形思放五湖舟。
久居燕市伤屠狗,数觅郑商学贩牛。
一事无成嗟半老,沈沈梦里度春秋。
这两首诗作,发表于1913年《言志》月刊第4期上,以《筑声剑影楼剩稿》为题,并注明写于“戊申”年,即1908年。这是作者留下的最早的诗篇。李大钊先生时年仅19岁、正就读于北洋法政专门学校。1908年中国处于辛亥革命爆发的前夕,反动腐朽的清王朝仍统治着中国,由于沙俄等帝国主义列强的入侵,中国渐渐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而日益衰弱。李大钊先生此时身处风云激荡的时代漩涡,个人成长与国家命运紧紧交织,他把自己读书写作的小楼命名为"筑声剑影楼",以战国末年高渐离筑击秦始皇的事迹自励,表达自己一腔热血、忧国忧民、崇尚正义,立志推翻清王朝腐朽统治的强烈愿望。他此时创作的这两首七律诗作,正是这一特殊时期其内心世界与思想状态的生动映射,为他后来成为伟大革命领袖,信仰、传播马克思主义,创建中国共产党,乃至为革命事业英勇牺牲,埋下了思想的种子。
因此,这两首诗的风格,满是沉郁顿挫之感。因其时中国深陷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泥沼,列强环伺,清政府腐朽无能,国内民生凋敝,整个社会如同“荆天棘地” ,李大钊虽身为青年学子,却敏锐感知到时代的沉重枷锁,自觉渺小如“寄蜉蝣” 。“青鬓无端欲白头”,绝非简单的时光流逝喟叹,而是国家危亡、个人前途渺茫双重压迫下,内心焦虑与无奈的集中爆发。他看着国家在风雨飘摇中摇摇欲坠,自己却无力改变现状,这种沉郁并非消极避世的低沉,而是对时代困境的深刻洞察与抗争前的压抑蓄力,好似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海天寥落闲云去,泪洒西风独倚楼”,在辽阔海天与飘逝闲云映衬下,一个孤独身影在西风中洒泪,那是先生在时代洪流中孤独探索、壮志难抒的落寞写照,沉郁之情如江水滔滔,绵绵不绝。这两首诗中展现出的对国家命运的深切关怀,是他日后为革命不懈奋斗的情感源泉,使他在面对革命道路上的艰难险阻时,始终保持着深沉的家国情怀,坚定地为国家和民族的未来而拼搏。这与杜甫在安史之乱时期创作的《登高》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登高》中“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杜甫在漂泊他乡、年老多病的处境下,感慨国家动荡与个人命运的多舛,沉郁悲凉。李大钊身处近代中国危亡之际,同样借景与自身境遇,抒发对国家命运的忧心,尽管时代不同,但他们对家国苦难的深沉忧思一脉相承。
而这两首诗的写作手法,用典巧妙是它的一大鲜明特色。当时李大钊先生虽只有19岁,但从诗中看却可知他的学识积累与思想追求非常杰出。他写下了“拊髀未提三尺剑”诗句,以刘备感叹髀肉复生,暗喻自己虽满怀投身救国、一展宏图的热忱,却被困于现实的樊笼,报国无门。又写“逃形思放五湖舟”,借范蠡功成身退泛舟五湖之事,反映出他在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下,内心的挣扎与短暂的逃避念头。彼时的中国,有志之士纷纷探寻救国之路却四处碰壁,他写“久居燕市伤屠狗,数觅郑商学贩牛”,借高渐离、宁戚等古人渴望遇明主、展抱负的典故,抒发自己渴望被赏识、施展才华却屡屡受挫的悲哀,这正是他在当时社会环境下思想困境的真实表达。这些用典体现出的李大钊先生对理想的执着追求,与他后来对马克思主义的坚定信仰一脉相承。当他接触到马克思主义,发现这一理论能够为中国指明出路时,便毫不犹豫地成为中国第一位信仰和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先驱,将其视为实现救国理想的有力武器。
李大钊先生的用典,是心之所触,喷涌而出,与辛弃疾在词中大量运用典故有异曲同工之处。辛弃疾在《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写“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借刘裕北伐的典故表达自己渴望建功立业却壮志难酬;写“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以廉颇自比,抒发自己不被重用的愤懑。李大钊与辛弃疾所处时代不同,但都巧妙运用典故,将历史与现实相联系,倾诉内心抱负不得施展的痛苦,为后世文人在典故运用方面提供了优秀的范例,展示了如何在传统文学形式中巧妙地融入时代精神。
李大钊先生诗中使用情景交融的手法,也运用得极为精妙。“湖山对我不胜愁”,面对秀丽湖山,先生却满心忧愁,这是因为1908年的中国边疆危机四伏,“惊闻北塞驰胡马”,列强的侵略行径让他痛心疾首,“空著南冠泣楚囚”,自己虽有满腔爱国之情,却如同被囚禁的楚囚般无力反抗,自然之景与社会现实、个人情感相互交织,情感真挚而浓烈,直击人心。这种将个人情感与国家命运紧密相连的表达方式,在他日后的革命生涯中体现得更为淋漓尽致。无论是领导五四运动,还是创建中国共产党,他始终将个人的命运与国家、民族的命运紧密捆绑,为了实现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不惜奉献出自己的一切。这和屈原在《离骚》中的表达有着相似之处。《离骚》里“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屈原借高洁的花草表达自己的美好品质与对国家的忠诚;“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在楚国面临内忧外患时,他将个人的坚持与国家命运相连。李大钊以湖山之景与边疆战事相衬,屈原以自然之物与个人情志相融,虽文体不同,却都饱含心系天下的精神。
除了上述艺术手法,李大钊先生早年写的这两首诗中,还运用了其他巧妙的表达方式。如鲜明的对比,“一事无成嗟半老”将现实的不如意与曾经的壮志豪情进行对比,极大地强化了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落差所带来的冲击感,让读者深刻体会到诗人内心的无奈与不甘。“荆天棘地”则运用了夸张的手法,以极度夸张的笔触描绘出社会环境的恶劣,给人带来强烈的视觉与情感震撼,深刻地展现出当时中国社会的艰难处境。象征手法,也贯穿于诗句之中,“胡马”象征着列强的侵略,“南冠楚囚”象征着国人在列强和腐朽政府压迫下的悲惨境遇,这种象征手法使诗歌的表意更加含蓄、深刻,引发读者对国家命运的深入思考。
从艺术成就上看,这两首诗格律严谨、对仗工整。以“惊闻北塞驰胡马,空著南冠泣楚囚”为例,平仄、词性一一对应,展现出极高的文学技巧,彰显出先生深厚的文学功底。在那个急需唤起民众觉醒1908年前后,社会思想处于新旧交替的关键时期,封建思想仍根深蒂固,但新的民主、革命思潮也在悄然涌动。李大钊的这些诗作,以文学为载体,包含着他忧国忧民的情怀与救国图存的理想,为后来他积极投身新文化运动、传播马克思主义埋下了思想的种子。
这两首诗也是李大钊先生早年思想的忠实记录。在1908年的时代浪潮里,他虽只是一名在校学生,却以笔为刃,以诗言志,展现出超越年龄的家国担当。他渴望仗剑天涯,拯救民族危亡,即便遭遇挫折与困境,也从未放弃对理想的执着追求。这种精神贯穿其一生,成为他日后为革命事业不懈奋斗、英勇献身的强大精神动力。后来,他积极组织和参与各种革命活动,领导工人运动,同反动势力进行坚决斗争。1927年,面对反动军阀的绞刑架,他大义凛然,从容就义,用生命践行了自己的信仰,成为中国革命史上一座不朽的丰碑,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为国家独立、民族复兴而拼搏。李大钊先生不但是伟大的马克思主义革命者,更是有着深厚文学造诣、留下了诸多富有艺术价值作品的革命学者。他在思想与文学领域的双辉人生,将永载史册,熠熠生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