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庆悟

抚琴台 茧房庸慵生绘
不要奢求历史的绝对性
古寺的钟声荡开晨雾,老僧正握着竹帚清扫抚琴寺山门前的银杏叶。
那株千年古树在风里簌簌摇动,金箔般的叶片打着旋儿落进青石凹槽,恰好填满暴雨冲刷出的裂纹。 我站在树下,忽然想起昨日争论——那些县志里被朱笔圈出的文字,果真能再现过往,定格这座古刹琴台的故事吗?
县志记载,明万历年间有高僧在此“一夕移山”,将寺院从洪水淹没的谷底托至峰顶。有人后山断崖处掘出半截石佛,其莲花座下的岩层竟与山顶主殿地砖纹路一致。
老僧见我蹲在石佛前丈量碑偈,淡淡道:“施主,量得出深浅,你可量得出因果?”
那夜暴雨忽至,我在藏经阁翻《杂阿含经》。 窗缝进来的风掀开经书一页,上有泛黄的批注:“史如掌纹,观者谓其纵横,掌者不觉其痛。”
雨声中似有木鱼声浮沉,像某种古老的谶语。 我又捧起《北岩寺记》,读到一首诗里提及僧人率众开凿引水渠,硬生生将河道掰离山脚。所谓“移山”,原是改道保寺的壮举。
次晨,我捧着那诗走进方丈室。
老僧却指着檐角铜铃问:“铃动是因风动,因铜舌动,还是因心动?”
老僧带我走到后山断崖。
经年雨水在岩壁上蚀出万千沟壑,宛如一部倒悬的史书。
“你看这石纹,”老僧抚过凹凸的岩面,“百年前洪流劈山是灾,却替今日寺院蓄出甘泉。”
东阳将我们的影子投在石佛残躯上,恍然与三百年前凿渠僧人的身影重叠。 银杏叶落满肩头,又飘到地上。老僧扫开落叶,露出青石上蜿蜒的纹路:“去年雨水冲出的裂痕,今朝成了落叶的眠床。”
他忽然将竹帚倒转,在空中划出虚妄的圆,念出一句:“史笔如帚,扫得净落叶,扫不净轮回的风。” 山风骤起,纷扬的落叶中,我看见石崖缝隙里一株野菊。它的根系缠绕着某片前朝瓦当的碎屑,花瓣上却凝着今晨新露。
藏经阁檐角的铜铃又响。这一次,我听见的不再是谜题,而是千百年因果在风里轻轻相叩。
天光掠过石佛低垂的眼睫。
那些被朱笔圈点的年份,终究不过是巨树上一圈稍深的年轮。而真正的历史,是落叶与根脉的私语,是岩层里封存的每一次碎裂与愈合,是铜铃摇荡。 虚空里荡开的涟漪永远比钟杵先抵达彼岸。
千年北岩寺在抚琴台。 抚琴人的早已不在。是凭悼他的人在抚琴。琴音谱,据说是扬雄根据船夫吟唱所记。
崖下的滩声,混响汽笛、红歌!

山远逸清 茧房庸慵生绘
(文中北岩寺及抚琴台皆文学意象,不确指某寺院。一一笔者注)
乙已三月初十于清音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