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伦之乐
董艳菊
那一天,雨夹雪。是的,既有盼望好久才晚来的雪,又有颇为让人讨厌的小雨。
小雨不停的下,缠缠绵绵;雪花不停的飘落,纷纷扬扬。它们各不相让,都挤在这半面的天空中,搅得天空混沌,人们眼前便是迷茫的一片。
我匆匆忙忙往校车站点赶,去接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大孙子。心里着急,可腿脚不灵便,又加上是这样的天气,走的不快。好在我去的早,看看表,还有二十多分钟。
回头望,来的路上没有行人。雨下的时候,湿了地,雪落下又白了地,我走过的路上,留下很清晰的足迹。
我站在校车停靠的地方等。其实,我是一个非常急性子的人。平日很少坐公交车,不是我图安逸,是等公交车的时间让我着急,让我心烦。可偏偏是等大孙子的校车,我不着急,不心烦。总是提前半个小时左右,担心校车有一天早到,大孙子看不到我接他。大孙会无助,会迷茫,害怕。
我脑海里涌现见到大孙子的场景:校车门打开,第一是他。刚下地一个阶梯,他叫道:“奶奶!”声音稚嫩、清脆,快速地左右看看,然后羞涩地扑到我怀里。双手抱紧我,两个小腿一盘,就缩在我胸前,像个软软的肉球。他下不到第二阶梯,便被我抱下来。
我一转身,躲开校车门口,走个一两步,再把他放下来。从他背上接过沉沉的书包,摸摸他的前额,或者摸摸他的后脖颈,试试他冷热,决定添外衣,或者脱去外衣。然后牵着他的小手往回走,边走边问上一两句。问他在学校吃的好不好,需不需在吃点零食。便领进旁边的百鑫超市逛一圈。
有时,他大声说:“奶奶,我买个烤肠。买个奶油面包。”有时,就小声嘟囔。我听不清,就弯下腰问他。他怯怯地问我:“奶奶,我想吃冰淇淋。可是,我妈妈不让我吃。”我说,那就听妈妈话,不吃。他就央求我:“奶奶,好奶奶,我想吃,就一块。”我说,那就买一块吧。他又看看四周的人,小声说:“奶奶,你别告诉我妈妈,这是咱俩的秘密。”我就使劲地点点头,很中肯地下保证,说:“奶奶答应你,不说”。他就眯着眼睛笑起来,眉毛变成好看的月牙形。
小区里有一条弯弯的人工小河,天气暖和的时候,我带他去玩。河里有好多红色或者白色的金鱼。也许是物业放进去的,也许是住户放进去的。
大孙子在上幼儿园的前,我也放过10条。他会数1到20个数,就是我带他数金鱼时学会的。天气酷热的时候,我与大孙把脚放到水里。看着涟漪,听着流水耳语,夕阳弥盖苍穹。这便是我和大孙子的乐园。
我想起大孙抓鱼的事。一天放学,他说:“奶奶今天作业少,我们去小河边玩吧。”来到池水边,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发现池水里有如小虾米一样的小鱼。他开始随着小鱼游动的方向来回的走动。或蹲下,或趴下,把小手伸到水里。不知道这样费了多少次力气,他高兴地喊:“奶奶,我抓到小鱼了。”我看到他小手中如虾米一样大的小鱼,正挣扎着。我慌慌张张地找可以盛水的东西,因为我根本没想到大孙会用手抓到小鱼。最后,从他书包里拿出装纸巾的包,把纸掏出来,做了一个临时盛水袋,装上水,把小鱼放进去。小鱼游起来,我俩开心地笑。
这时围过来仨小孩,似乎与我孙子同龄,只是他们比我孙子高些,壮些。其中一个大一点的男孩儿对我孙子说:“把这条鱼给我吧?”我孙子说不给,我们再去抓把。他们几个跑去水池边。过了一会儿,先前要鱼那个小孩儿,独自走到我跟前,他说:“我也叫你奶奶,你把这条鱼给我吧?”我耐心地说“这时我孙子的鱼,他说不给,我就不能做主给你。”这小孩突然伸手来拿,我挡住,有些生气了,说:“已经说,不给你,你还要?”这小孩往后退着,嘴里说:“你真小气,大人还这么小气。”我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不必与小孩计较。就去池里一边给小鱼再盛水,一边观察着那个小男孩。那小男孩就去我孙子那边与那几个孩子混在一起。
我放下心来。可是,在我准备带我孙子拿着小鱼离开时,那小男挡住了我孙子面前,霸气地说:“不许离开,你把小鱼给我。”我孙子胆怯了,退后两步,抬头看着我。我一个大人,突然蒙住,不知道咋办?想说,这条小鱼不值钱,就给他,小朋友之间团结友爱,可不想委屈我孙子,他自己费劲抓到的,一定喜欢。我是大人,可以给我孙子撑腰,可我不在他身边你,那小男比他高大,动手,也是我孙子吃亏。
正琢磨着怎样处理这小孩子之间的事。我孙子突然说:“我不给你,有本事你自己去抓。”“我抓不到,你给我。”那小男孩依然不肯罢休。也许是我站在我孙子身后,他有壮胆的,使劲撞开小男孩,朝前走。那小男孩看看我,没在为难我孙子,就站在那没动。我问:“吉吉,你能抢过他吗?他打你咋办?奶奶不在你身边咋办?”“抢不过,也跟他抢,那是我的鱼。打不过,也打,他没理。”孙子语气坚定。我惊愕!这是这个年龄的小孩说的话?我不知对否?“嗯嗯”地点着头,说道:“奶奶告诉你,游击战术,打不过,就跑。你是班级跑五十米最快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孙子说:“对,我还可以上树。”我不知道,教育的问题出在哪?真的有小孩霸凌?学校霸凌?社会霸凌?我忧郁起来。吉吉说:“奶奶,快走吧,水都不多了。”......
春天的时候,花开簇簇,鸟鸣虫吟,杨柳青青。会躺倒绿草地上,躺倒阳光里。我教他榆树钱儿可以吃,有一丝丝甜味儿;柳树牙儿也可以吃,有一点点儿苦味儿。地上开着黄花的婆婆丁也可以吃,长着绿苗小根蒜也可以吃......
夏天来临,炎热难耐,我就会教他爬到树上,吹着风,乘着凉。拉拉秧把他的小腿划破。他就勇敢地说:“奶奶,没事的,我是男子汉。”他还怒着小嘴给我唱:小耗子上登台,偷油吃下不来,让奶奶抱,奶奶不抱,洒奶奶一身尿......
最好的时候,是秋天。小河边的李子,桃子,山楂都熟了。可以摘。我俩用矿泉水空瓶,绑在长杆子上,做个采摘神器。不用上树,就能摘到好高的地方。孙子拍着手说,奶奶真厉害,奶奶真聪明。那时我很得意,比做生意挣到钱了,还满足。
有一种野生的糖李子(也叫山丁子),很多人不认识。我跟大孙子摘许多,回家与冰糖一起蒸熟,放冰柜冻上。随时拿出来吃。野生的总比打农药,上化肥的好。冬天也有玩的。在小河的冰上边滑爬犁,用雪做小鹿,小狗......我儿媳笑着说,妈,把您孙子培养成野战军,特种兵了。(他爸爸是警察,他小叔是运动员)我也不知道是夸我,还是隐喻地批评我。说实话,我就想让我孙子身体强壮。(他生下来时只有四斤六两)身体不好,能干什么呢。
我与孙子在一起,感觉时间过得很快。很多人说带孩子辛苦,又何尝不是苦中有乐呢!欣赏孙子成长,多么快乐。
孙子上幼儿园了,我反而觉得孤独起来。有其他家长来了,跟我打招呼,吉吉奶奶真早呀!总是看到您先来。我就笑着答,我总是担心来晚呢。那位年轻的家长又说:“你孙子长得真像你呀!”,我说:“可不是嘛,长得像他爸爸,小眼吧唧的。他爸长得随我。”“对,我认识你大儿媳妇,大眼睛,双眼皮,可漂亮了,人也温和。”随后又补一句,“您也漂亮!看上去很年轻。”我脑海中产生幻觉:那是大孙子出生时的情景。我们等在分娩室门口。产科大夫喊:男婴,四斤八两。家属进来一位抱孩子。大儿子就要进去。亲家说:“让你妈奶进去,让他奶奶第一个抱,长大好随他奶奶。”我便领了这光荣又有重量的任务,进到分娩室外间抱孙子。祖孙两第一次见面,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是三十年前,我大儿的摸样。尽管孙子闭着眼睛,那弯弯的眉毛,像大雁高飞的翅膀一样。那脑型,那多而黑的头发,那厚厚的嘴唇。不同的是孙子太小了,是四斤八两,我儿子是七斤八两。婴儿差三斤,那是差很多的感觉。我擎在手里,有些不知所措。这么小!这么小!产科大夫(也许是护士)又喊:下一位某某家属进来抱孩子,是个女婴。七斤半。又对我说:“哎,您可以出去了。是男孩儿高兴傻了。”我才回过神,小心翼翼地迈着小步出来,把孩子递到我大儿子手中。我大儿子看了一眼,问我儿媳情况,我回答,没事,大夫说正常,转到监护室了。
我大儿看看亲家抱着的孙子说:“妈,我刚出生时也这么小呀?”“一样,小孩都一样,有苗不愁长。”我想都没想就这样回答了,却盘算着,怎样会把孙子养得强壮。三十年,儿子长大了,孙子出生了。时间真是过得够快的。我两鬓生白发,不在年轻。已经到了与人谈论养生的年龄,寻找长寿的秘方。这一刻,我终于明白:是啊!血缘是遗传的,一代一代,就是那种长生不老的感觉。
儿子像我,孙子像我,生命就是换了一种体态存在人世间。小雨停了,雪还在下,比刚才大了许多,天也一下子冷了好多。又等了十分钟,校车终于缓缓到来。车门开了,大孙子还是第一个被我抱下来。我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奶奶,今天我有一个想法!”,我领着他的小手往回走时,他停下问。“你说吧,想吃什么?”我以为他想吃什么。“我想去河边堆雪人。”大孙认真地说。看起来,大孙非常想去小河边堆雪人。
我知道,这是雨加雪,很快会融化掉。来时的脚印已经看不到了,覆盖成一层薄薄我的雪。但无不想让孙子失望,带他去,让现实告诉他这样的雪是堆不成雪人的。
小河边,只有我们祖孙二人来,回头望,一大一小两排脚印十分清晰。雪人堆不成,但我们祖孙两就做了好多小雪球,在雪地里做成花型。大孙的小手湿了,我正准备从背包里拿纸巾,他就快速地在我衣服上擦几下,然后就把手伸到我面前说:“奶奶你看,干净了干净了。”我连告诉他,不许在奶奶身上擦手的话也说不出来,马上把他冻红的小手拽到我的衣服里暖和。
雪下得越来越大,我跟大孙往回走。脚下一滑,我摔倒了。大孙拉我,急急地问:“奶奶,没事吧?”我说:“没事,就是奶奶老啦,腿脚不灵便了。”大孙说:“奶奶,你别怕,我长大背你!到时候你就不用走了。”我笑着说:“奶奶不怕!等着你长大背奶奶。”雪花落到我脸上,很快化成水。“奶奶,你哭了?是摔疼了吗?”孙子关心地问。“奶奶没哭,是雪化了。”
其实,我哭了。转过身去擦眼泪。看到两排长长的清晰的脚印,一大一小。我的心情温暖起来,我的脚步却沉重起来。女人什么时候能卸下教育的责任?她的儿子,她的孙子,一代一代人。把他们引向怎样的路?先是自己人品立住了,再教育后代:做到有所为,有所不为;做家庭的好男人,做国家脊梁的一份子。我换了一只手领着孙子。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是年轻的,有力量的!
2024年12月20日

【董艳菊,笔名黑骏马。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省科普作协会员,出版长篇小说《梦的渲染世界》《还没拆完的火车站》两部,另一部长篇小说《女人是歌》正在出版中,2024年获得省作家协会重点项目扶持,发表过小说散文多篇。】
编辑制作:老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