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票上的温度》
王博
父亲总把粮票夹在算盘珠间。檀木算盘横在供销社的玻璃柜台上,那些印着粮仓图案的纸片被压得平平展展,像躺在算珠摇篮里的婴儿。柜台外伸进来的手都沾着泥土味,粮票在粗粝的掌心铺开时,父亲总要扶一扶老花镜——他得看清票面角落的蓝印章,像辨认田垄间熟稔的麦茬。
我蹲在柜台底下啃烤红薯。炭火盆烘着供销社潮湿的墙角,粮票特有的油墨味混着红薯焦香,在算盘珠的噼啪声中浮沉。粮票传递时总会带起细微的风,掀动玻璃罐里水果糖的彩色糖纸,沙沙响如秋后的玉米地。有次张会计多找给王老汉半斤粮票,父亲连夜踩着露水去牛棚还,月光把粮票上的拖拉机图案映成银白色,在田埂上跳了一路。
腊月里粮票最金贵。母亲拆了旧棉袄絮进新布票,粮票则用红纸包好压在米缸底。妹妹偷拿两张去换麦芽糖,被父亲罚跪在磨盘前。暮色漫过石磨的沟槽,那些细密的纹路里还嵌着陈年的麦粒,妹妹的眼泪把水泥地洇出深色云团。半夜我摸黑往她手心塞了块水果糖,包糖的纸正是白天包过粮票的,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青。
粮站关张前夜,父亲把算盘擦了三遍。陈年粮票的碎屑从算珠缝隙簌簌落下,像下着一场褪色的雪。他把最后一张1978年的粮票折成燕子,轻轻放在我写满算式的作业本上。那只纸燕子翅膀压着"拾市斤"的字样,在煤油灯下仿佛随时要飞进账簿的墨字里。
现在回老屋还能找到些粮票碎片。有的嵌在砖缝里当了蚂蚁的屋顶,有的混在旧书页间成了褪色的书签。去年翻出张残破的粮票给女儿看,她对着"全国通用"的字样惊叹:"这么薄的纸,怎么扛得住整个国家的粮食啊?"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过纸面,照见那些年我们不曾注意的防伪花纹,原来是一串串麦穗织成的密码。
2025年3月7日酉时于西安浐灞国际港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