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放的九月菊(十六)
文/尚金恒
第十六章
婚姻生活者,半睁眼半闭眼的生活也,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男女,如果眼睛睁得太久,或用照妖镜照得太久,恐怕连上帝身上都能挑出毛病来。
——柏杨
无法入睡,陈刚从玉珍枕边拿起笔记本,胡乱一翻,只见玉珍又写了好多日记。
6月15日,星期三,晴转阴前天对老陈发脾气很不应该,不知当时是怎么了?他已够可怜的了,什么事都要他去做,仅一个筹款就把他折腾够了。有人说成绩是折腾出来的,伟大是折磨出来的,真有些道理。要不是老陈折腾,能上北京,来西安看病吗?夫君,等病好了,我再报答你的知遇之恩吧。
6月18日,星期六,晴今天透析感到不舒服,脱水8000多毫升,感到很乏困,真感到来的有点后悔。家里借上如此多的账,以后用什么去还?我的病要不好,不是把父女俩给害下了吗?
6月20日,星期日,阴今天如此的安静,倒使人不习惯了。看看王晓梅人家活的啥人?我们经济上不如人了,有个好身体也行啊!老天怎么就这样的不睁眼呢?现在三万多元花出去了,等到何时才是个头?真愁死人了。下午给老娘打个电话吧,刀子嘴豆腐心,不知现在又把我想成啥样了,不知又把多少眼泪都淌了。
看着看着陈刚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只见,老娘白发苍苍又站在他面前说:儿子呀,要不行,就早点回去吧,这个病看来好不了,动手术有危险,你难道要人财两空吗?你是我小儿子,以后的日子过不下去咋办?为娘的心疼啊!
妈……妈……我们夫妻几十年,不尽心咋能行?我……我于心不忍啊!
不是我不让你治,是这个病没希望好。医院嘛,他们主要是挣钱的,治好了就好,治不好你走人,人家有啥责任?作为医院死个人,不如杀个鸡,作为家庭,天可就塌下来了。
娘……娘……不……行啊!不……能……走……啊……
我知道你儿子的难处,可现实就是这样,你说人有什么办法?医院只能治病,他能给你治命吗?他能给你作出保证,不出意外吗?
娘……娘……如那样……我……我良心能下去吗?老岳母能答应?女儿能……能理解我……吗?
儿子,为娘的也很为难。只是看得你可怜,既然这样,那就你自己作主吧,我走了。
娘……娘……你……别……走……陈刚将自己喊醒了,醒后他一身虚汗。他爬在床边的地方有湿湿的口水,只见玉珍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其他人均睡得很香。抬手看表,凌晨四点五十,他只好再次爬在床边睡了过去。
今天查房科主任来了,却没有杨医生。
例行公事似的,问问你,问问我,再问问他,转眼一伙子人就走了。
吃完早饭透析室的那漂亮大夫,像七仙女中的小女儿下凡似的飘至玉珍床前,笑眯眯地说:大姐,准备一下去透析,我们都已准备好了。
玉珍不解地问:今天不到透析时间呀?
仙女说:科主任安排的,杨大夫去外地了。
李清芳在一边急说:大嫂,你等到了,有肾源了,手术前通常都要透一次,对吗?医生?
仙女仍笑眯眯地说:不知道,主任让透,我们执行就行了,其他不便过问。说完又一股轻风似的飘然而去,留下淡淡的体香味。
仙女走后,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大姐,你总算等到了。我们祝你手术圆满成功。
玉珍凄然一笑说:谢谢大家。此刻她的心中却很沉很沉。
陈刚打水回来,玉珍说了要去透析,估计要手术了。
说话时陈刚感到玉珍的声音有点颤抖。便说:好好好,总算等到了。我们总算等到了。
人啊,人!人有时就很怪,很想得到那样东西,得不到时想,一旦得到,倒反觉得没什么意义了。此刻的陈刚就是这样的心情。这一个多月,盼星星盼月亮,就是等不到肾源,这说来就来了,使人又觉得来的太快了。下午或者晚上就要进手术室,真还有点害怕。消息来的如此突然,使陈刚乱了方寸。他发了一阵呆,对玉珍说:我去找科主任落实一下,若真的要手术,要打电话让单位和你弟弟都上来。
此时,玉珍倒显得较为平静,她轻轻说:暂给谁也不打了,到时让姑娘从学校来,你们父女俩人也就行了。他们来能顶什么用?你还得考虑他们的吃和住。人多给你添的麻烦就多。
陈刚沉思了半天说:说的倒也是,他们来也没多大意思。那我这会去找科主任,落实后,我就去找院长。
玉珍便轻轻说:去吧。
陈刚出去后,玉珍便急急打开笔记本写了起来,速度很快,可用飞笔疾书来形容。随着笔尖的移动,情绪也在波动中起伏,时而有泪水从那苍白的双腮上流下,时而在轻轻而伤心地抽泣。第一页翻了过去,第二页翻了过去,第三页又翻了过去。
陈刚敲开科主任的门,便开门见山地问:主任,我是刘玉珍的丈夫,今天不到透析时间,让去透析,是不是要手术?我想知道实情。
科主任一本正经地说:就是,杨医生已坐飞机去接肾源,最迟晚上十点就能手术。
好。谢谢主任。陈刚说完急急从主任室走出,便向院长办公楼走去。来到办公楼前一问值班室秘书,说院长到北京开会去了,何时来不知道。
陈刚急急把电话打给王晓梅,王说:没关系,我给打电话说,院长打电话给科主任,让他安排就行了,这你放心。
收了电话,陈刚急急赶往透析室,只见玉珍已平静地躺在那透析床上,并和小护士说着什么,便走上前说:主任说最迟今天晚上十点肾源就到。
小护士一笑说:你还去问主任啊?这都规律了。只要通知我们透析的病人,那必定是要手术的病人。要不人家主任才不管我们的事呢,出了问题问罪就行了。
陈刚又问:为什么手术前要透一次?
小护士很内行地说:排毒啊,尽可能把你体内潴留下的毒素排走,新肾体换上在一个好的环境下它好生存啊!肾体也像我们人一样,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周边环境很恶劣,他怎么生存?怎么能生存好呢?怎么能居住安稳呢?
陈刚应答:懂了,懂了,全懂了。
十一点半透析完,仙女主任的中午饭已打来,是西安人爱吃的炒面,玉珍端起饭盒吃了几口,似吃不下去,筷子一次次挑起面条,又一次次放下了。
陈刚说:今天要多吃点,要不深夜上手术台体力上支持不了。手术要出血,病人体力消耗可大呢。
玉珍说:我今天怎么倒反没食欲了。老陈,你吃吧,吃完你陪我去洗个澡,这么长时间没洗澡,身上肯定脏得很,到时怎么脱衣服。
好。我吃完就走。陈刚急说。
中午大多数人都午休,浴池里基本没人。陈刚端着脸盆,玉珍拿着毛巾、洗浴液等。进去后,他们将门从里锁死,陈刚将水温调好,因是淋浴,陈刚对玉珍说水温调好了,来洗吧。
只见玉珍慢慢将衣服脱下,轻轻一件件挂在衣架上,当脱胸罩时她羞涩地把陈刚看了一眼,脱下小内裤时又把陈刚看了一眼,苍白的脸上挂了淡淡的红韵。全部衣服脱完,玉珍说:老陈,我不想淋浴了,从头上浇水万一感冒了,可就麻烦了,你就给我用毛巾擦吧。上身你擦,腿上我自己擦。
陈刚端过水,拧好湿毛巾,先从后背慢慢擦起,他边擦边心中酸酸的难爱,妻子皮肤已没有半点弹性,完全失去了水分,皮屑一层层脱落,肋骨、脊椎骨明显突出。他一遍遍擦,一遍遍淘洗毛巾,反复擦了几遍,总算皮肤有了点红润。转而擦前面,左右锁骨高高突起,两只乳房仿佛抽空的两条布袋,松松夸夸拖在前胸。陈刚用热毛巾将双乳擦完,将乳头红晕处反复擦洗了几遍,但那层灰黑色仍无法洗净。然后他双腿跪地,双手将两只乳房轻轻托起,用嘴去轻轻吸吮了起来,玉珍将双眼慢慢闭上,双手潮潮的扶在陈刚的左右肩头,发出了轻而又轻的呻吟声。只听从冥冥之中传来了极其微弱的声音:刚,要不你就来……来……一下……可能这……是我们……一生的最后……一次。
陈刚答:可……是……可……是……我不……行……啊……
难为你了,夫君,我的好夫君。
陈刚的一只手慢慢向玉珍的下体抚摸过去,他感到潮湿的温暖,玉珍的身子轻轻地颤了几下。
玉珍:刚,我要不在了,你要把家撑起来。
陈刚:别说不吉利的话,老天会保佑你的。
玉珍:有些事是没办法的,我不在了,你一定要鼓励女儿把学业完成,要找上个好点的工作,体体面面给我嫁出去。
陈刚:这你放心。我会做好的。
玉珍:我老妈,就我这一个亲生女儿,老太太脾气不好,你也了解,到时请多多关照一下,其他方面有他弟弟在,吃饭不成问题。
陈刚:这没问题,他那面不行,我给养老,为你女儿尽这孝心。
玉珍:我不在了,人家老太太是不会来的。你再好也只是女婿,人家儿子再不孝顺也是儿子。
陈刚:到时我会尽力的。不会让老人家受委曲的。
玉珍:我走了,过上一二年,有合适的你就再续上一个伴儿,中年丧妻是人生的一大悲剧。男人身边没女人是要生病的。
陈刚:别说了,别说了。陈刚已泪流满面。
玉珍:我走后,房子能保尽量保住别卖了。你苦了大半辈子,没个住处咋行?若那样我可就“死不瞑目”了。
陈刚:好……好……听……你……的……
玉珍:再就是,姑娘出嫁时,就是借债,也要给她把嫁妆办体面点,不要让别人笑话。
陈刚:这我知道。我会尽一个爸爸应尽的力的。
玉珍:唉,原先还想,等几年退休,婷婷有了孩子,我给带大,上了幼儿园就放心了,看来是实现不了了。
陈刚:你能,你能。你肯定能抱上外孙孙。陈刚提高声音说。
陈刚轻轻给玉珍擦洗完私部,又将脚给洗完,一一将脚指甲也给剪了。脚指甲都已变形发黄,剪刀一压便成了粉末……
下午三点,小护士来通知,四点半去手术室质皮。
玉珍便说:快打电话让姑娘过来,陪我去,你男同志去不方便。
姑娘打的车很快就赶了过来,一进门就高兴地说:老妈,总算等到了。我的同学吃完晚饭也过来,陪我们,看有什么具体事她去做。
玉珍说:快别让你同学来了,麻烦人家干啥?有你和你爸就行了。
女儿说:没关系,她已把假请好了。
玉珍说:那好,你就陪我“制”什么皮去吧。
临出门,姑娘叮咛陈刚:老爸,你就等在这别出去,有什么事我给你打手机。
陈刚说:好,去吧。把你妈搀好。
姑娘搀扶着妈妈走了,陈刚无事可做,将玉珍放在枕边的笔记本拿起一翻,发现写过去的页码多了不少,仔细一看是:致女儿的一封信,那连格式都写的很规范。陈刚心中一沉,手微微抖着从头至尾仔细读起信来。
致女儿的一封信婷婷——我的宝贝女儿:妈妈早想给你写的信,今天终于该写了。我此次手术能否成功,这是一个很大的变数,我们全家思想上都需有个准备。若能成功,当然很好,我还可为你父女俩做些事情,也许还能带上外孙子。一旦出现意外,我什么也不知道了,永远睡了过去,可你和你爸却就难下了。
女儿,多么舍不得离开你啊!从那小不点拉扯成一个大姑娘,现又成了一名大学生,为娘的多不容易呀!原本想,你大学毕业,有了工作,组成家庭,有了孩子,我去给你带大,也就算了却了我的一番心愿,可现在这些都不能实现了。
记得你小时候,我没多的奶水,我跟你爸只好给你喂牛奶。那时八十年代初,刚刚改革开放,国家百废待新,牛奶是随便买不上的。我们家属区附近只有一回民老大爷,脚踏三轮车,手摇破铜铃,从早晨的五点一路摇上过来。在清晨的寒风中就能听到那熟悉而又苍老的声音;打牛奶了,打牛奶了。一旦错过这个机会,你一天就没牛奶可吃了。所以天不亮,你爸就手抱奶瓶,守候在你们原先的小学门前,保证按时去打牛奶,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就这样坚持了三年。
牛奶打回来,你小宝贝还不好好吃,害得我们把你抱在写字台上,哄着喝上一口,再转移到窗台上,你爸去外面引逗你,我趁机再喂上一口,是何等的不易啊!现在回想起来,倒也挺有情趣的,那就是天伦之乐吧。
还记得那次,你在学校把胳膊摔断,可把我和你爸吓坏了。一个中午,我们都在打颤哆嗦,多亏接的好,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还记得那次你将家里的五毛钱拿去,跟小同学买了零食,你爸打你屁股的事吗?想起来真有趣。
孩子,现在我不得不告诉你的是,万一我的手术失败了,你和你爸不要过份悲痛,你要照管好你爸,要挺过去,不要影响你的学业。自古人生谁无死,留得一片寸草心。这是自然法则,任何人也无法抗拒,就是迟走或早走的问题。当然不到时候的走,就是一种遗憾,因为人母的事还没完成。白发人送黑发人,总不是一件好事。少年丧母,你碰上了。
中年丧妻,你爸遇上了。可人无回天之力呀!只能面对现实扛过去。明年你就毕业了,若工作能找到本省,就好一点,这样你可以照顾,关心一下你爸,当然我指的是精神上的关心和体贴。你爸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一天天老了,一天天体力不支了,病痛一天天也多了起来,我怎能忍心离他而去呢?尽管有时我们为一些家庭小事也吵闹,也打架,可夫妻间的那份情感是永存的。哪个家庭不吵架呢,不吵倒反是一种不正常了。所以我离你们而去,你就要替我照顾好你爸,让他的晚年不要太凄残,太悲凉。作为一个男人,他有他的理想和事业,可这下我就给他毁了。我走后,可能要欠下几十万元的账,这是一个死死的重轭压在你爸身上,你要多开导他,你们父子俩,省吃俭用慢慢还去吧,我已帮不上你们任何一点忙了。
本想把你的嫁妆,我给你亲手办起,让你体体面面的嫁出,可……可来不及了。我前几年给你买下的那条金项链,还有一双玉镯,去北京前我交给了你爸,其他只好你爸给你办了。男人有时比较粗心,大事清楚,小事糊涂,倒时你需要什么,就给你爸讲,他会满足你的要求的,不要不讲。
你爸若要以后再找上个老伴,你一定要主动搞好关系,不要有感情上的隔膜,这样对你有好处。话又说回来,你爸能接受人家,你姑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你工作在外,一年来待上那么几天,为什么不能搞好关系呢?适当的时候开开玩笑,关系就融洽了,适当的时候叫声妈,又何偿不可以呢?你那犟脾气以后要改改,老妈不计较,别人可是要计较的。
除了放不下你父女俩,再就是你老外奶,毕竟七十多岁的人了,你外公死的又早,她也受了不少苦,现在腰酸腿不灵,脾气又如此的不好,晚年如何度过去,真叫人发愁。
你舅那人胸无大志,安于现状,他们的日子是不会好到那里去的。加之婆媳之间有矛盾,估计你外奶以后是要受罪的。我倒想老天若有眼,让她和我一块离开这个苦难的人世,一路同行,我还可照顾她一下,可……可这些事能由得人吗?所以你工作后,在不影响你的生活,力所能及的前提下,去关心一下你老外奶,给买件衣服,买点喝的也就行了。
女儿啊!就写这里吧。千言万语,万语千言,只有一句话——割舍不下呀。看到你稚气十足的面孔,还是个大孩子。还需要爱的滋润和呵护,可现在由不得我了。看着你爸那花白了的头发,多皱的额头,我就想到沙漠里孤单影只的一峰骆驼,没人照顾,他随时都有倒毙的可能。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苍天无眼也有眼。无奈啊,无奈!无奈桥上唱悲歌:上穷碧落下黄泉,
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医院有“仙丹”,
丹在虚无缥缈间。
离别不忍重寄词,
词中有情女儿知。
身前身后事茫茫,
欲话亲缘恐断肠,
女儿,永……永……别……了!老陈永别了!我的老娘永别了。
不忍离去的妈妈
公元二○○五年六月十六日
看完信,陈刚已泪流满面。现在等到手术了,自己心中倒忐忑不安,玉珍又如此悲观绝望,吉凶未卜,这可咋办?此刻,陈刚有点六神无主了。咋办?咋办?现在关键是要稳定玉珍的情绪,要有一个好的心态,好好配合大夫,在如此的心境下,怎能保证手术成功。我要劝他,我要劝劝他,陈刚心中暗想。
走廊里传来了姑娘的说笑声,还有母女俩的脚步声,陈刚急急将笔记本放下,从床上下来站在了地下,等待母女俩的到来。
一进门,姑娘说:老爸皮质完了。
陈刚不解地问:“制”皮究竟干的些啥?
姑娘一笑说:老爸你傻!李清芳此刻正在悠闲的吃桔子,一听也笑说:你们男同志,有时聪明,有时就是傻。其他人都哈哈地笑了。
待大家笑完,玉珍对陈刚说:老陈,电话卡找上,我去外面给老娘打个电话,说上声实情,要不再没时间了。
陈刚取出卡说:婷婷你休息,我陪你妈去打电话。出门路过小告示牌,陈刚条件反射般抬起头,看了一眼小告示牌,没有玉珍的名字,他的心中平稳了好多。
卡一插便打通了。玉珍:妈,你最近还好吧?
岳母:娃,是你吗?我天天等到电话机前,就是等不到你们的电话,把我急的,我急的快疯了。
玉珍:妈……妈……玉珍哽咽了半天,泪水似断线珠子般淌了下来,急急用手背抹去,极力控制住情绪说,我们都好,医院已通知,今晚给我做手术。
岳母:咋不早说?你弟弟何时上去?
玉珍:妈,暂时谁也不上来了,等手术做完再看情况,需不需要上来人。
岳母:只一个陈刚能行吗?玉珍:姑娘从学校请假来了,她的同学一会儿也要来,要那么多人也没用。
岳母:唉!我不放心。不放心呀!
玉珍:人多也没用。好了,不说了,你向我代问姨父姨妈好。好,就这样,我挂机了。
玉珍放下电话,转身对陈刚说:老陈,我们回吧,该办的事都办完了。
陈刚:你想吃点什么,我们去买,今天要吃饱点,不知要几个小时才能做完。唉,吃什么呢?玉珍犹豫了半天说:什么都不想吃。咋好像心中有件什么事还没办完似的。
陈刚:你说还有什么事我去办。玉珍迟疑了半天说:没什么,没什么了。我们仍去买糕点吃吧,再什么都不想吃。
从草坪上的小道,穿过办公区,来到家属区摆小滩的地方,仍买了三样糕点,玉珍尝了一口说:咋没有上次好吃了?回吧,回到房间和婷婷一块儿吃吧。
一路上陈刚对玉珍说:心里不要惧怕,现代科学如此发达,通常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即使有,也就妥善处理了。要调整情绪,有一个好的精神状态,好的心态,从各方面去配合医生。更不能有悲观情绪,要鼓起精神,人,只要精神上一垮,什么都垮了。等手术做完,恢复上两周,姑娘也该放假了,我们就可一块回家去。
玉珍:好吧,我知道了。陈刚:你的情绪好了,进了手术室我和姑娘也就放心了。
玉珍:好吧。
进了病房,只见女儿的同学已经来了。那姑娘走上来甜甜地叫了声阿姨好。
婷婷调皮地开玩笑:杨柳,怎么只问我妈,不问我爸?姑娘不好意思地一笑说:叔叔好。
婷婷笑说:这还差不多。杨柳穿一身鹅黄色连衣裙,梳马尾头,脸皮白净,一双眼睛杏核般好看,一排牙齿白得耀眼。一看便知地地道道生于古都,长于古都的清纯女孩。
玉珍让吃糕点,女孩说在家吃过饭来的。本来爸爸也要来,单位临时通知开会就来不下了,明天抽时间来看阿姨。
就在此刻,一小护士进来喊:刘玉珍的家属是谁?主任叫。
陈刚转身答:我就是,我就是。
小护士说:快去,主任在等你。
陈刚急急去敲科主任的办公室门。
主任喊:请进。陈刚推门走了进去。
主任放下文件说:请坐:陈刚坐在科主任对面的椅子上。
主任问:你是刘玉珍丈夫?
陈刚答:是
主任说:你妻的手术晚上十点我们准时做,现有两件事我要通知你,然后要在手术报告上签字。
陈刚有点紧张,吞吞吐吐说:我签,我签。
主任说:按医院规定,手术前要交押金五万元,你有困难吗?
陈刚答:我会想办法的。主任说:若暂时没有,先交三万也可,术后根据治疗的情况再补交。
陈刚说:行——行——行。主任又说:我们从国外购回来进口药,是专门防治抗排异的。这药很贵,不过效果很好,你们想用吗?
陈刚:主任多少钱一支?主任:贵,一万元钱一支。陈刚:哟,咋这么贵?主任一笑说:进口药嘛,当然就贵。
陈刚又问:要用此药,怎么个用法?
主任说:手术前打一针,术后再连打两天,每天各一支。
陈刚:这……这要三万元。陈刚犹豫了半天说:主任我和妻子,女儿商量一下,再给你一个肯定的回答行吗?主任:可以。
陈刚:主任,那我走了。
主任:别走,看看这表,没什么意见在家属栏签上你的名字。延京医院手术病人知情同意书姓名:刘玉珍,性别:女,年龄:49岁,科室:泌尿,床号:39,住院号8295单位(住址):甘肃××市术前诊断:尿毒症手术方式:略手术名称:略,麻醉选择:略拟定手术时间:2005年6月21日星期三拟参加手术人员:手术中可能出现下列情况:术中:1出血(轻、中、重);2感染;3血肿;4神经、血管损伤;5休克;6病灶无法切除;7脏器损伤;8手术不成功;9DIC;10体外循环意外;11死亡;12麻醉意外(呕吐与窒息、呼吸心搏骤停)。术后:1切口感染或不愈合;2迟发血肿;3血管栓塞;4肿瘤复发或转移;5多器官衰竭;6吻合口破或瘘;7引流不畅梗阻症状;8(严重)残废或(严重)功能障碍(偏瘫、失语、癫痫、肌萎缩、关节僵硬、植物人);9肠梗阻、粘连;10失明;11死亡。专科情况:该患者在手术、麻醉和抢救过程中随时可能发生医生提及的上述一条情况或因目前医学发展所不能预料的后果,并发症以及病情进一步恶化,甚至威胁生命。患者、家属及单位对在抢救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病情变化和严重后果表示理解,同意接受手术治疗,立此为据。
负责医生:患者(家属或其委托人):年月日时陈刚看完表,都是让家属要承担的责任,便将表铺平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主任说:你不要急着签名,细细看一下,看完没意见再签,还有什么要求都可提出。
陈刚说:没意见。医学方面的事我也不懂,提不出什么。表递给主任,陈刚走了出来,此刻他的头有点晕。打一针一万元,三针就是三万元。不打吧,万一好容易把肾换上,排异了那可怎么办?现已经给医院送进去了三万元之多,加上这三万,就六万元。天哪,手术还没做就要花六万元,这可咋办呢?陈刚低着头进了病房。
玉珍问:主任叫你干啥?陈刚说:手术报告单上签字。
在一旁的李清芳接着说:那是例行公事,任何一个人都得签,签了以后出了预料不到的事故,人家医院就没责任了。
陈刚又犹犹豫豫地说:主任征求我的意见,人家有进口抗排异的药,问我们打不打。
李清芳问:是不是很贵?陈刚答:一支一万元。
李清芳说:那宝鸡姑娘听说也打了一针,不是照样不行了吗?陈刚沉沉地说:现在把人还难下了。
玉珍一听说一针一万元,态度坚决地说:不打!不打!什么灵丹妙药,一针值一万元。
婷婷说话了:老爸,不行就先打一针,后两针看情况再说。
玉珍又说:一针也不打。陈刚说:万一不打,到时后悔可就来不及了。还是先打一针再说吧。
玉珍气愤地又说:还说部队医院不黑,我看天下乌鸦一般黑。黑得还邪乎。
这可怕的一针,这节外生枝的一针,究竟是打还是不打,陈刚无法定夺了。把陈刚也难下了。
女儿的同学看看玉珍再看看陈刚,便语气坚定地说:阿姨,在这事上你别太固执,还是听叔叔的。手术前的这一针必须要打上。人家医生用此药总有人家的道理,金钱能找到,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你可就再也找不到的。钱不够,我向我爸给你们借,我就不信你跨不过这个难关,就是冤枉钱也要花。
女孩子此言一出,玉珍再不好坚持自己的意见了,只好深深将陈刚看了一眼,意思是娃娃们都这样说了,主意你就拿吧,我再不好说什么了。
此刻,陈刚也知道此钱是花的冤枉钱。可!人家医生建议了,你不打这一“魔针”,万一排异,那时肠子悔青都来不及了。难道再等第二个肾吗?想到此,陈刚说:孩子们说得对,先打一针再说,这样我们心中也踏实些,要不,人心中总是虚虚的,仿佛有什么不幸的事要发生似的。打一针一万元便定下了。
陈刚急急去科主任办公室,主任抬头看是陈刚便问:怎样,决定没?打还是不打?
陈刚怯怯地说:主任,先打一针,其余的两针以后看情况再说。我们经济上实在困难,三针打不起。
主任一笑说:好吧,听你们的,说完不再理陈刚,抓起电话边按键盘边说:唉,老乡老乡啊,毕竟是老乡,没治没治,此话不知是在说陈刚还是说电话中的什么人。陈刚只好走出科主任办公室。
不到十分钟,那实习大夫又进来对陈刚说:老爷子,你先交一万元钱给我。这钱给你明说是不开发票的,药是从外面搞的。
陈刚急问:没发票,我们回去怎么报销?
实习大夫说:凡打这针的患者都这样,要不清楚你去问主任,他会给你解释的。
此刻,陈刚仿佛让人从后脑勺给敲了一闷棍,顿时头就晕得站不住了。他左右摇摆了起来,两位姑娘看到了,急急跑过来,每人一只胳膊扶住了他,姑娘们异口同声地问:老爸你咋了?叔叔你咋了?
陈刚被姑娘们扶在床边坐了片刻,慢慢情醒了过来,对仍站在地下要钱的实习医生说:这会我没现款,我到银行取上后给你送去。
玉珍看到此况,眼泪便流了下来。
陈刚稳定情绪后,手一挥对女儿说:婷婷背上你的书包,我们去银行给人家取钱。
从银行取上钱,已华灯初上,无数的尘埃在灯影中飞舞,无数辆车在灯柱中奔跑,无数行人在匆匆往前赶路。仿佛魔鬼发动了战争。要交押金,要交打那“魔”针的钱,还要吃饭零花。陈刚和女儿共取出七万元,现卡上只剩一万多元钱了,陈刚心中火烧般焦急,手心中攥出了汗。手术才刚刚开始就花这么多,以后花多少都很难说,以后花的钱去到何处借呢?考虑到安全,陈刚对女儿说:婷婷,我们打的车走,这会儿天已黑了,以防万一,这西安听说晚上乱得很。
女儿说:我倒也没感到有多乱,当然为了保险,我们还是打的车走吧。
在路边,女儿拦住的车,爸爸在前,女儿在后,坐稳后让的车向医院方向驶去,在行进中,陈刚将贴在挡风玻璃上的车号和监督电话号码,暗暗记在心中,以防有个万一,好进行举报。
陕G——83038,电话029-5544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