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弯 瘦 月
暮色,自青瓦檐角垂下时,风正数着墙头斑驳的竹影。那弯月,瘦得近乎嶙峋了,像母亲别在发鬏上的银簪,斜斜别在靛蓝的天蓝裂痕处。碎瓷般的月光漫过村西头的那口古井,透出悠悠的凉,洇湿了井口的青苔。
凉水凝在晒衣的竹竿上,晶莹剔透,像汗珠,又像母亲的眼泪。我伸手去接即将从竹竿上坠落的露珠,却触到了去年霜降夜的温度——母亲总在这时候披衣起身,在灶膛里点燃棉花杆扎的耙子,把灶膛余烬拔成暗红星子,用小沙罐煨着棉油饭,煨着灶膛里微小的月光。
村头的皂角树上的皂角,像爬在篱芭墙上的刀豆儿,长长的、扁扁的,在风中摇曳。村头的池塘起皱了,那是母亲捶衣的杧捶搅水搅的。池塘里的波光粼粼,竞与母親梳篦间的白发相似。戏水的小参子魚,围着母亲汰的衣服,戏着水。空中的小鸟,衔着涟漪浮沉的银箔,那是一封未封缄的信笺,字迹被水波揉成了皱,那是母亲跪在池塘边的石板上,唠叨的絮语。
又到傍晚,更深时起雾了。村头的老皂角树的枝桠,探进云絮,蘸着星星写满笺注的月光,簌簌飘落。皂角冷冷清响。哦,那原來是几十年前捣过的衣服,经纬间纵横着褪色的温度。
文/万重山
2025年3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