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尽,终归寂静。二月的每一天几乎都与《繁花深处》有关,数十位师友奉呈了几十篇(首)诗联或文评。三月,书阅没阅过,都当归置书架了吧。不想,十多年未见面、现旅居上海的老作家马总卡丹先生,不忘旧日交情,抱恙阅读并写下深情与文采并重的文评,令我倍受感动倍受鼓舞。马总儒雅随和,为人低调,淳厚有加,与我亦师亦友,是我最为敬重的作家之一。尽管我们十余载未曾谋面,却丝毫没有情感隔阂;尽管他远远离了故土家园,却始终还惦记着我这个小老弟。那日听闻他正在六院急诊做CT,我为之一夜辗转难眠,直到昨晚他告诉我“新近比较平稳”、完成阅读并写下阅评,我这才放下心且欣喜之极。现将马总大评附上,以飨师友。——文瑞
在行走中思考,在思考中蝶变
——读龚文瑞散文集《繁花深处》
马卡丹
认识龚文瑞已是20多年前,那时我们分别在闽赣边界两家地方报纸工作,行走、记录、写作是我们的常态。同样负责副刊,相互间往来相对频繁,每从闽西到赣南,身为赣州市散文学会会长、赣州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的文瑞,总是放下身段热情陪伴,赣州通天岩、宁都翠微峰、大余梅岭、龙南九十九峰、瑞金罗汉岩、石城通天寨、兴国三僚村、龙南关西围……赣南众多山水名胜、名乡古村,都曾留下我与文瑞共同行走的足迹。退休之后有一年重访罗汉岩,其时文瑞已到广东河源工作,曾经同游罗汉岩的几位文友,皆已星散天涯。不觉感慨万端,越发感念友情的可贵。真是同来游山人何在,风景依稀似旧年啊!此情此景,曾经写入拙文《怀想罗汉岩》,不知文瑞读此,可有同感?
在我们这些行走着的写作者中,龚文瑞无疑是极为耀眼、极具独特思考的一位。多数文友写作中常常满足于记录图像式的见闻,满足于抒发当下直观的感受,偶有思考,也往往只涉表层,缺乏深度,缺乏独具的眼光。文瑞则不同,他是带着一颗敏锐的心行走的,从不满足于表象的观察,不满足于图像式的记录,走在山水自然之间,他的心总在触碰足下土地的历史,在想象中与前贤悠然神会。用他的话说,他是“从地域的某个或某些表象开始出发,去触摸蛰伏在大地深处的它的灵魂与脉动,去探幽它的人文底色与精神风骨”(龚文瑞《繁花深处·后记》),正因此,他总是试图“走进时间深处”,以今天烛照往昔,又以往昔启迪今天,他的心在历史与当下穿梭,他的笔也就兼有了历史的厚重与现场的质感,他的文字因而有了抵达他人往往未能抵达的人文深度的可能。
文瑞送过我好几本文集,印象中他始终坚定地行走、记录、思考,这些思考的成果一一结集,展示着他坚守初衷且不断尝试超越自己的心路历程。我曾经很喜欢他的《山水赣州》,那部地道的行走笔记,让我看到一个勇攀文学高峰的年轻作者的激情与才华;我也喜欢他的《秦淮河上听桨声》,这部散文集在观照家园故土的基础上拓宽了视野,思考的广度与深度都有所突破。而当快递送来文瑞新著《繁花深处》,握在手中顿觉沉甸甸的。我的眼前不禁浮现那个笔耕不辍、不断超越自我的散文家的面影。说起来我与文瑞已有十多年未见面了,此刻眼前浮现的面容却仍是那么亲切。在我心目中,握在我手中的这部新著,沉甸甸的不仅是手感,更是能够感应到的其作品的厚重质感。
《繁花深处》这部散文新著,一如既往是文瑞行走的记录与思考。七八十篇文字,五大部分,分别对应这十来年其生活与行走的轨迹:在故土赣南,在广东河源,在祖籍南昌,在今日定居地上海,以及天南地北的短暂行旅。与其以往的散文创作相比,这部新著行走与记录的地域远远拓展了,思考的广度与深度也大为精进。他的笔墨依然传神、注重思考、善于发现,但如今传神的笔墨间更多了一种审视,多了几许批评的锋芒。《秦淮河上寻桨声》《黑白苏州》等颇具影响的篇章如是,之后的《金陵寻梦》《方塔情思》《繁花深处》《倔强的赣州》《大河之源》《艾溪湖随笔》等等亦皆如是。《金陵寻梦》透过今日城市的浮华喧嚣,努力探寻城市的人文底色,对都市传统文化的迷失抱着深切的喟叹;《方塔情思》则由方塔方正壮伟的外形,联想到善养浩然正气傲立天地之间的历代先贤,力图“在当代人普遍精神虚弱的当下,……往其中虚空部分注入能量”,字里行间充盈着令人振奋、向善的哲思;《繁花深处》描摹了静安雕塑公园繁花似锦的绚丽,却不仅仅是对繁花盛景的赞美,他的笔触透过表象直入纵深,努力揭示表象背后的人文精神,亦即上海的城市精神。繁花深处,妙在深处,妙在开掘人们往往未加注意的深处,我以为,这是文瑞这部散文的重要特色。
这部文集中,有一篇文字最能引起我深重的感慨:此即《迷失与守望——写在“散文视界”封刊之际》。刊物如人,自有其初生、成长、老迈、消亡的宿命,聚散皆缘,本无须眷眷难舍。只是,作为这份刊物的创始人,这位亲身孕育那个宁馨儿的“母亲”,面对刊物的重大变故,谁又能逃得过那份迷茫、那份失落、那种慨叹、那种深深的希冀?我曾有过与文瑞同样的感受。1998年,我的工作变动,到另一个城市工作,而我亲手创办的《客家文学》杂志刚过了两周岁生日。刊物何去何从?休刊、停刊、还是……那些日子我真是前所未有的纠结。所幸有坚定的同好鼎力支撑,并得到当地政府的扶持。《客家文学》一任任主编、编辑接力,这份刊物不仅坚持下来,且不断发展,很快就要到而立之年了。这,又是我深感幸运的。
我已长时间不动笔了,“岁云暮矣”,已处人生冬日的我,无论精力与心绪皆不在状态。尽管出于行走的惯性,每得闲暇总爱徜徉山水之间、城乡之间,只是而今行走的脚步多了悠然,少了曾经不管不顾一往无前的激情。犹记得近20年前与文瑞同攀翠微峰,近乎垂直的俩崖缝间,嵌入一根根短短的钢条,抠出一个个仅容脚尖的小窝,这样的天梯竟然高达百米。尽管攀登的过程心惊肉跳、冷汗如泉,但当攀上山顶,沐浴山风,那种淋漓酣畅的感觉又是多么令人怀想!可惜这样的激情早已无从寻觅了,更何况如今AI时代,AI早把人远远甩在身后了。想一想一个人费劲心力数月捣鼓出的东东,换成AI只需数秒,且质量完胜。这样的时代,人的写作意义何在呢?每念及此,不觉黯然。
应该感谢文瑞重新激起了我写作的勇气,好长时间不读当代文学作品的我,却不能不读老朋友的大著。而正是借着品赏文瑞大著的契机,我似乎重新找到了写作的感觉,真的,像文瑞这种带着体温的探寻与开掘,又岂是AI哪怕是号称深度思考的DeepSeek能够完全顶替的呢?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为文瑞喝彩,也为自己打气。
2025.3.8草于沪上
(注:马卡丹,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龙岩市作协主席、闽西日报副总编。冰心散文奖得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