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刷短视频看到乡村风景,手指总会突然停下。那些摇晃的镜头里,总有一片芦苇在风里翻着银浪,像极了老家村口那片野河滩。几十年了,我还能闻见芦苇丛里混着泥腥味的青草香,听得见光脚踩碎冰碴的脆响。
那年头没手机游戏,芦苇荡就是我们的游乐场。开春第一茬野芹菜钻出土时,我和二狗子能趴在泥地上找半天。河滩东头的苦菜最狡猾,藏在芦苇根底下装死,非得扒开枯叶才能逮着。我妈总嫌我裤腿沾满泥巴,可喝着我挖的野菜汤时,她眼角的笑纹比汤碗上的热气还暖。
夏夜的芦苇荡比空调房还舒坦。抓萤火虫这事我们特讲究——得用麦秸秆编的网兜,下手要轻得像摘棉花。有回铁柱非说看见只金翅膀的,我们举着手电筒追了三里地,最后发现是玻璃糖纸反光。这事儿够我们笑到秋收,现在想起来,那晚的星星比糖纸还亮。
最盼着入冬下头场雪。芦苇杆子裹着冰壳,轻轻一掰就是根天然冰棍。我们猫着腰在雪地里挖陷阱,专等隔壁村放羊的老王头踩进去。结果总被他的大黑狗先发现,追得我们满滩乱窜。棉鞋浸透了雪水,回家挨骂时还憋着笑,脚指头冻得通红心里却滚烫。
上个月开车回村,特意绕去河滩转悠。推土机正在芦苇荡边上轰隆作业,戴着安全帽的工人说这里要建物流园。我蹲在水泥墩子边上,突然听见几声蛐蛐叫——不知道是不是二十年前没逮住的那只。风卷着沙土迷了眼,揉着揉着就想起铁柱他爹的话:"芦苇是野孩子,人圈不住它。"
现在的孩子捧着Switch玩《动物森友会》,在游戏里钓鱼捉虫。他们没见过真正的芦苇荡怎么在暴雨里跳舞,没尝过带着露水的野莓有多甜。有回侄子问我:"芦苇丛里有WiFi吗?"我愣了半天,突然发现我们那代人的童年,早和芦苇花一起飘散了。
前几天在花鸟市场看见有人卖芦苇盆栽,三十八一盆,说是"ins风水培景观"。我没敢买,怕养不活。有些东西就该野着长,像我们小时候滚烫的笑声,像河滩上永远抓不住的萤火,像推土机碾不碎的蛐蛐叫。它们活在记忆里才好,一碰现实,全成了扎手的玻璃碴。
导航显示物流园明年竣工,据说能解决两百个就业岗位。挺好的,真的。就是不知道春天再来时,那些混凝土缝里,还能不能钻出几株倔强的野芹菜。
(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