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的冲动
——序朱海东《青山夕照》
朱海燕
读完《青山夕照》这部书稿,我想起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在他的《动机与人格》一书中,提出的“似本能的基本需要”这一概念,他认为,人在“基本需要的似本能性质”这个题下,有一种“似本能的冲动之满足”的欲望与要求。我认为,之于写作,海东“本能的冲动”是不会退潮消失的,随着“黄昏夕照”的来临,将呈阶梯上升态势,逐渐步入他追求的文学高地。这种生命的本能,在由弱到强的机体结构与作用下,随生命的长度,张扬着呼啸的冲动。
海东是我的二哥,已是步入七旬的老人了,他这一生虽没有成为专业作家,但新闻与文学已成为他体内本能与追求的胶合。无论是学生时代,军人时代,或是农民时代,公务员时代,这两者在他身上,已作为生存价值与成长价值的共同范畴而存在着。这部《青山夕照》的散文随笔,可看作是他生存价值与成长价值在他晚年的一次具有深刻意义的还原。

一生笔墨生涯,领我走上新闻和文学道路的老师数不胜数,但真正将我引上写作道路的第一人,则是二哥海东。他在这部集子的诸篇文章中,都提到我,其实他的进步与我的成长,以及我的成长与他的进步,几十年来,一直拧在生命与时间的链条上,彼此,从不是孤立地存在;兄弟之间,也不是独立孤峰,环顾八荒,只仰天长啸听取自己的回声。我与二哥之间,一直携手并肩,不停息地追赶新闻与文学的太阳,一路上喝干了西淝河、淮河,还不解渴,又向长江与黄河奔去。最后将一生化为文字……
我们兄弟二人的一生有功利目的吗?没有,真的没有。我们只是体现了一种对新闻与文学的探索与超越精神,一种不屈不挠的生命意志,一种不甘平庸和与生俱来的光荣与梦想。我们没有功利目的,当我们兄弟二人都退出职场,成为平头百姓,成为只靠养老金糊口度日时,我们仍没有放下手中的笔。依然在挥笔中追求壮美与优美的统一,追求轰轰烈烈之后的灿烂与宁静。
海东大我二岁,小时我被送给了姑父姑妈,孩提时代,我并不知道我与海东是一母所生的血脉所系的兄弟关系,只知道他是我“大舅”的儿子,知道他最爱我,走姥姥家时,他带我捉鱼,拔草,听戏,上树掏鸟蛋,向父亲要两角钱到王市集泡澡堂子。后来我渐渐懂事,知道他是我的亲二哥。他小时候作文尤其好,是我们那一带十里八乡有名“秀才”、“神童”,他在中学时,文章常见诸于《阜阳报》与《安徽日报》。而那时的我,在姑父家的小镇上,还是调皮捣蛋的“小痞子”,什么活都不愿干的“二流子”。姑父常说我:“你这懒筋搭多长的孩子,长大打牛腿都不够料。”当二哥醉心于写文章和日记时,我正醉心于听大鼓书,艺人唱一个上午,接下来,我可以向别人能复述一个上午。毋宁,我超强的记忆力便由此练成了。
后来,小学开始做作文时,我不会做,便从长篇小说中一段一段抄写,但内容与题目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从没得到过老师的肯定。再后,我就把二哥的作文本或日记本抱过来,抄他的,结果一篇篇受到表扬。由抄写,到模仿,到自己独立写作,使我慢慢走上一生的笔耕之路。
二哥入伍后,成为他那个部队的专职报道员,在历史的关健时刻总能挺起仰天长啸的精神脊梁,他的大块大块的艺术评论文章,不断发表于《前进报》《安徽文学》等等报刊杂志上,智慧的诗意化为一种精致的文字。而他入伍后,我在家乡却神奇变成了一名“秀才”,文笔威加乡里,这种休戚相关的继承,似乎是一种血脉与影响赋予的法力在起作用。
二哥一路走来,走的很悲壮、英勇,在部队他本应提干,体检时因发现肺部有丐化斑块而未果,便退伍回乡当了农民。但他终未放下手中的笔,这支笔又从无边辽阔的垡土地里,为他拓出一条跳出农门的光明坦途。试想,在他由农民录用为国家干部的时候,利辛全县人口约130万人,从130万人口的农业大县中,优选出两个农民为国家干部,六十万分之一的比例,能选中二哥,这是何其的不易!
英雄无需权威,平民非凡的劳动亦可成为英雄。别人做不到,他做到了,在他的那个范围内,他就是英雄。英雄是没有人口比例的,英雄的主体是人,是人的意志、才华、奋斗和人格的力量,因此,我说二哥是“英雄”,大的范围不敢比,在我那个村,我那个镇,我那十里八乡的故乡土地上,他是可以称为“英雄”的,因为他是万里挑一的用笔为故乡留下了痕迹的人,在人类社会的历史上,是他的笔写下了故乡的辉煌。

二哥这部散文集,其可贵之处,就是真实,文中所记人物,有一部分我认识,有一部分虽不认识,但他们的故事二哥常常向我提起,因而我读起来感到特别亲切。这种亲切,来自于他把事情如实地表现出来了,因表现了真实,所以更动人,更美。任何东西都敌不过真实,不管愚蠢的人对它如何赞颂,坏的东西终久是坏的;尽管无知对它怀疑,嫉妒对它狂吠,好的东西总会存留下来。如60年代的那场运动,学生对校长、老师的批判会,荒唐的事实中,让人们感到,今天法制芬芳的花朵是多么如此的珍贵。这些,这些,不该出现的东西会不会死而复生,是需要这个民族、这个时代,认真回味与思考的。
二哥做文是认真的,他有一种求真意志,他对友人的追思与怀念,像一道尖厉的光芒深入人心。其实,这个世界上,对真正的好人的追思与怀念,无疑是人们必须承担的责任,也是探询生存和生命真相的必须,始于这个问题,才有了怀念与追思的继续更高的追问,这也是人类社会向更高文明迈向的前提。
当他将文学的维度定义为“求真意志”时,真实在他眼里,绝非是既在、了然、自明的,而是个体生命与心灵对朋友灵魂本质的探询所得,之所以这样,他的文字才呈现一种痛苦与欣悦的状态,那是至深者对至深者的一种怀念与呼唤。
二哥的作品没有“宏大叙事”,都是对身边事,身边物的平易表达。作家当然应该从大处着眼,以宏大的视野与格局去观照纵横五千年的中国历史,在历史的长河中撷取定格的事物,体现出历史的深邃与宏阔。但是以这样的标准去要求大半生一直在县城生活的二哥,那就过分地强求于他了。我想,他将“身边”、“乡村”,将自己的“在场”,将他熟悉的人物与事件及环境,息息相关、相辅相成地置放在文学恰当的位置与情节中,在恰当的语境中展现人物的精神品格,就是对社会与文学的贡献。
前前后后,作为社会的基层作家,二哥大概出版了七、八部书了,他依然处在创作本能的冲动中,《青山夕照》之后,会是什么新作问世,我在拭目以待。
2025年3月5日于北京素心山坊

朱海燕,安徽利辛人,1976年入伍,在铁道兵七师任战士、排长、副指导员、师政治部文化干事,1983年调《铁道兵》报,1984年2月调《人民铁道》报,任记者、首席记者、主任记者。1998年任《中国铁道建筑报》总编辑、社长兼总编辑,高级记者。2010年3月调铁道部工程管理中心任正局级副主任,专司铁路建设报告文学的写作。
第六届范长江新闻奖获奖者,中国新闻出版界领军人物,中央直接掌握和联系的高级专家。八次就中国新闻奖,九十多次获省部级新闻一、二等奖,长篇报告文学《北方有战火》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出版各类作品集四十部,总字数2000万字。享受国务院津贴待遇,系中国作协会员。
槛外人 2025-3-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