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溲飘香溢满春
苏庆松
野菜是我儿时记忆中,大自然馈赠的一道靓丽菜蔬,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最铭刻的味蕾之旅,就是春天的清新野菜。
惊蛰节气一过,我们便到处挖掘采撷遍地萌芽生长的百味野菜,翻过一个山头,原来是一条曲折狭长的溪涧,两岸边尽是郁郁葱葱的野菜,微醺和煦的春风搔首弄姿,把密密麻麻的野菜撩惹得蹁跹起舞,似向久违的朋友频频招手,我一时心旌摇摇,眼花缭乱:薄荷、野芹菜、马齿苋、白蒿、车前、蕨菜苔……
我手持一把小巧轻便的园艺铲,径直来到车前草密生的沙土边,先是小心翼翼地用铲子边缘轻拨掉周围的泥土和枯枝败叶,暴露出车前草的根部,数次伸铲轻轻撬动,生怕伤及它的须根系,感受到土壤逐渐松动,才缓缓斜提起铲子,轻轻而完整地托出了坑面。
我小心地抖搂掉附着在根部的少量泥沙土,用指尖掐去经冬枯萎或泛黄的枝叶,仿佛是为这份大自然的恩惠做一次温柔的洗礼。最后,将一株株鲜亮的车前草放入篮中,心中充满了对春之使者的深情咀嚼。
起身挪步向前挖,土质一下子板实了,抬头一看,原来这个地方已到了路面段,一条贯穿东西的沿河道上光秃秃的,一眼望不到边。看着脚旁被碾轧、踩踏得千疮百孔、残缺不全但中心茎叶仍然吐芽抽叶、顽强崛起的车前草,我不禁想起了母亲说的,它不但具有百折不挠、随遇而安的坚韧品质,而且还是一味灵丹妙药。
车前草属多年生草本植物,其对生长环境的要求极为平俗,它虽经车马践踏,牛羊啃食,但仍然刚毅旺势生长,因而得名“车前草”“车轮菜”或“牛舌草”;韩愈在《进学解》中说:“牛溲马勃,败鼓之皮……医师之良也。”可见“牛溲”犹如“草芥”,但在郎中眼里却是无价之宝;它中药学名叫“车前子”,能治疗多种症候。
据说汉代名将霍去病,西征匈奴被困在一个穷山恶水的僻远地方,在这个几乎是不毛之地的荒山野岭,霍去病却看到有一种不知名的草,虽然被碾轧践踏的千疮百孔,周围还残留车辙、马蹄的印记,但野草仍然顽强地旺盛生长。霍去病又观察到已啃食多时的马匹安然无恙,于是命令士兵大量采撷,数次熬制饮水充饥,军士们绝处逢生,斗志昂扬,最终战胜匈奴,因为这种草就生长在战车马蹄下,因而得名“车前草”。
“太阳快要落山喽,水里荡起红光喽,花翅子鱼刺啦一声跳出水面喽!”伙伴的呼喊声中断了我的遐思,看篮子,野菜还未满,我又到几棵柳树旁,掐起了幽香润喉的薄荷,金灿灿的双花,挖掘正拔节疯长的诸葛菜……
伙伴们的篮子里,也都盛满了各色各样的野菜。我们齐刷刷地来到溪涧边,赏心悦目地看鳞波荡漾,涟漪流光;看鱼儿跃起,游来蹿去;看余霞成绮,光焰万丈,直至半个月牙爬上来,我们才提着一篮野菜,回头留恋地走向炊烟袅袅的村庄。
回到家,母亲就忙碌起来了,她把各种野菜分门别类挑拣开来,野芹菜最少,母亲让我送给爷爷,因为爷爷的血压高、血脂稠、血糖高,野芹菜属于粗纤维,它是降低“三高”的天然良药;薄荷掐得也不多。
“明代周定王朱觳,他在《救荒本草》里记载‘煠熟,水浸去涎沫,淘净,油盐调食’。”
在水流下,母亲轻轻揉搓着每一片车前草叶子,洗净沥干水分后,母亲将叶片切成丝,放入滚沸的锅里翻动几下,待叶子刚变色,就用笊篱捞出,接着放冷水里浸泡,二十分钟左右,她把野菜掬起来,用力一攥,翠蓝的汁液从指缝间淌出来;换水,周而复始,当看到滴落的汁液呈淡黄色了,母亲就开始加入调味品,先倒入适量的米醋、酱油、撒上三调羹食盐;将蒜齑粉、姜末、少许味精一并加入;最后掺上芝麻酱,接着铁勺就在盆中翻动游移起来,每一次搅拌,都是车前草的清逸与佐料的芬芳在完美融合,相辅相成。野菜入盘了,看上去清雅翠嫩,赏心悦目;吃起来滑爽溢口,沁人心脾;细嚼,满嘴里生出丝丝旷野的别致风味;那缕缕醇香挥之不去,如影随形,我的心陶醉了,仿佛置身于幕天席地中。
每次做好各种野菜时,母亲总是先盛上一大碗,让我给爷爷送去。母亲说,百善孝为先,美味得先让长辈品尝,当我把碗递给爷爷时,自然少不了亲人的夸奖,那时我的心里总是喜滋滋地,因为这些野菜,不仅仅是大自然赋予人类的物质、精神世界,而且传递着亲人之间的爱心、情思、期待……它是感恩,更是回报,“勿忘家中冷,常思父母恩。”这是立世做人的初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