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滚 草》
作者:心如大海
在茫茫的蒙古草原上,白毛风呼啸着,它疯狂的肆虐,原本繁茂的植被逐渐沙化,连绵起伏的丘陵状沙漠开始裸露。唯有一簇簇红柳,顽强地挺立在那里。一团团的风滚草,被狂风紧紧裹挟着,身不由己地随风翻滚,不知最终会流落到何方。
(一)
正镶白旗的东北部,有个叫伊和淖尔的地方,那里住着一户汉民人家,宛如隐匿于草原深处的一颗孤星,平凡到极易被人忽视。夫妇二人,脊背被岁月的重负压弯,竭尽全力抚养着六个孩子。他们的生活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是汹涌澎湃,藏着无数的暗礁,那些未知的艰难险阻,就如同潜伏着伺机而动的猛兽。
天黑漆漆的,轮廓影绰绰的院子里,三间平房,只有一间亮着灯。
“今天把你们叫回来,是有事和你们商量”父亲盘腿坐在炕头儿,手里夹着自己卷的“大炮”,狠吸了一口,继续说道:
“是这么个事,咱们是汉民,养牛、养羊比不了人家蒙人,再说也没本钱。种地呢,冬天太长,一年只能种一季,出产不了多少东西。”
父亲又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圈圈在他黝黑的脸前转动着。
“这不是,你们张家口的姑姑,说给介绍对象。可巧北京的大姑的闺女开了个书店,需要个服务员,我想和你们商量商量,你们姊妹俩谁去北京,谁去张家口?”
“我也想去”随着“砰”的一声,大女儿海燕推门进来:“有这好事,我也想去!”随着她的话,一阵冷风把她刮了进来。
由于家境贫寒,海燕过早地告别了校园,怀着对爱情的美好憧憬和对未来的期待,走进了婚姻的殿堂。然而,贫困却如同一把冰冷且锋利的刀,无情地斩断了她的美梦。对美好生活的期待被消磨殆尽。悲观的阴影,幽灵般萦绕在她的心头,久久无法散去。
“你去?你的家咋办?孩子咋办?这个俏货。”父亲瞪了她一眼,并下意识地环顾其他的人。
母亲把双手互插在袖筒里,抱在胸前,靠在堂屋进卧室的门框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垂下眼看地,一言不发。
“二女,三女,你们也说说。”父亲抬头看轮看着两个女儿。
两个女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欲言又止。
“有我能干的事吗?我也想去。”哥哥海生插话。
“你去,我也想去。”弟弟海林说。
“你去啥哩,咱们都走了,咱爸和咱妈咋闹呀?谁管哩?”哥哥一愣登眼,弟弟就不敢吭声了。
“你起啥哄,谁也没说让你去。”父亲说。
“反正我是要去哩,留在这伊合淖尔,能有啥发展?”哥哥很果断。
“你俩啥意见?”父亲没理会儿子,眼睛直直的看着两个女儿。
“去,说啥也要离开这破地方,去哪儿也比在家强!我咋就没这命!”大女儿海燕坚决的说。看了看妹妹们,继续说道:“不去,就像我这样!要是晚两年结婚,说什么我也要离开这破地方。”她扭脸转向墙角,眼里汪着泪水。随后,掀开靠墙的炉子的盖,夹了两块牛粪扔进去,炉子里一下就燃旺起来。
“那我就去呀!”二女儿海英看了一眼妹妹“三女,你哩?”
“去,能去北京,咋也比在家强”海琴坚定的说。
“去吧!去吧!你们都走吧!我和爸妈守着咱们这个家。”小儿子海林既不甘心又有些无奈的说。
“去可是去,你们可要管好自己,咱们这个家虽然穷,可人是本分的。出去好好干,别给咱家丢人”父亲下定了决心。
母亲暗自垂泪,“要是老大在……唉……”
多年前,大儿子海涛,杀羊的时候,误伤了弟弟海生的眼睛,被父亲打跑了,至今不知下落。 (二)
冒着呼啸的白毛风,海燕满心失落,艰难地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挪动。
当她终于踏进家门,丈夫赶忙迎上前询问:“咋说?”
“啥咋说,人家去北京的去北京,去张家口的去张家口。就我,哪里也去不成。”说完,海燕把头埋进被子里,伤心地哭了起来。
“妈、妈,你咋啦?”女儿轻轻拉扯着她的衣服。
“滚远!你咋还不睡觉?”海燕没好气地说道。
生活的贫穷让海燕不堪重负,她一次次动了离婚的念头。然而,因种种牵绊,她只能在这困苦的岁月中苦苦煎熬。
“海燕,你嫑难过,我倒是有个想法……你听不?”丈夫慢吞吞的说。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海燕抬起头来。
“咱们去白旗吧,白旗有个汽车站,咱们开他个小吃店,我煮骨头,你炸油条,咋说?”
“熬上奶茶,早点就算有了,对地哩,有这主意咋不早说?”海燕破啼为笑“明个咱就张罗……” (三)
海英满怀期待地来到张家口,经过姑姑同学的牵线搭桥,她嫁给了一个做塑钢门窗的男人。她满心期望能在这段婚姻里寻得依靠,感受温暖。
“我会做塑钢窗——,谁换窗纱——?”丈夫每日蹬着三轮车在各个小区间穿梭忙碌。
海英却生性腼腆,羞于跟着丈夫在外抛头露面,于是整天待在家里,百无聊赖。
一次偶然的机会,经人介绍,海英参加了张家口的长跑队。她凭借着来自大草原的天赋,竟然成功跑完了全程马拉松。这次经历让她的天性得以释放,穿运动服,掌声和欢呼,照相合影,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快乐中,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哎!孩子他爸,你过来,我和你说个事。”
“啥事?你说吧。”
“我们长跑队要参加北京的马拉松,有我。给我拿点钱。”
“没钱!我哪有钱哩!上次做的塑钢门窗还没结账,你又不是不知道。”
“没钱咋闹呀?那我就去不成了呀?别人都能去,我不去能成?”
“去不成就去不成呗,没钱,我有什么办法?”
“没钱?夏天的时候,你去白旗找我弟弟抓百灵子,卖的钱呢?”
“早花完了,你还想着这点儿钱呢?这过日子不花钱?买米、买面、买油、买菜,孩子入托,哪里不用钱!”
“我不管,反正我得去!你不让我去就不行!”
“想去就去,谁拦着你哩?那没钱,我有什么办法?再说,有你这样当娘的吗?家也不管,孩子也不管,谁像你这样?”
一次次的争吵,一次次的哭闹,他们的婚姻出现了裂痕。
丈夫做的是小本生意,手头的钱不多,每一笔都要精打细算。他把钱财牢牢握在自己手中,对海英吝啬至极,不肯给予她半分支持和安慰。
无奈之下,海英只好去商场打工。她留恋着心爱的长跑,奖章,证书,还可以和外国运动员照相。同时还可以脱离这一看见就头疼的穷环境。尤其是丈夫那张总是皱着眉头的冷脸,不用说天天面对,一想就烦。她在迷茫中逐渐迷失了方向。
(四)
海琴满怀着对未来的期待与憧憬,离开了熟悉的家乡,踏入了北京这座充满诱惑与繁华的大都市。
表姐在北京的一家出版社工作,开了一家书店。书店是姐夫在经营,海琴做了服务员。
海琴对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和兴奋感。北京的繁华景象令她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有的时候,会遇到名人签名售书,还可以照个合影。
表姐家的房子不大,只能给她安排住在地下室。表姐早出晚归,没时间打理家务。
早晨,海琴上楼吃饭,帮着收拾屋子,整理的井井有条,然后和姐夫一起去书店。
晚上,回到地下室,看着昏暗的孤灯,浮想联翩。同样是人,表姐不仅有班上,还能开书店,住着楼房。想想伊合淖尔冷飕飕的破家,这简直是天地之别,自己啥时候能有这么个家呀?要是……
“海琴,今天我轮休,请你吃饭吧!”表姐难得有时间。
“好呀!啊——”海琴捂着嘴向厕所跑去。
“你怎么啦?吃了什么不卫生的东西啦?”看向丈夫“你们吃什么了?”
“你看我干嘛?我哪儿知道?”
望着丈夫慌乱的眼神,她疑惑起来。
“海琴,你说实话,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我……啊——”话没说完,又向厕所跑去。
“你们有事瞒着我!你说是不是?幸亏我今天来了,哼!”
“这段时间,有个……当兵的总来找她……”丈夫支支吾吾。
“海琴!你说!”表姐拉下脸来。
“你是不是跟那个当兵的……”
“我……我和一个当兵的搞对相……”看着姐夫,海琴低下头说。
(五)
在那宁静的家中,海生和海林兄弟俩,迎娶了一对蒙族姊妹花儿。他们曾以为,幸福会如同那温暖的灯火,长明在这个家中。
然而,蒙族的女子是不懂农活的,她们自小和牛、羊打交道,骑马、放牧、挤奶、煮肉……。离开了牧区无法生活。家里的牛、羊,为了给多病的母亲看病,卖的所剩无几。贫穷这个狰狞且无情的恶魔,毫无怜悯之心地闯进了他们的生活。它张牙舞爪,带来了无尽的困苦与磨难。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家中的温馨被一点点消磨,希望也逐渐黯淡。
最终,姐妹俩在绝望中决然离去,徒留海生和海林兄弟俩,满心都是无法言说的伤痛。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如今只剩下一片凄凉和寂静,仿佛在诉说着那段被贫穷碾碎的美好过往。 (六)
哥哥海生在生活的逼迫下,无奈地踏上了前往张家口的路途。每日,他都守在建材城门口,脚蹬着那辆破旧的三轮,既要负责送货,又要帮忙上料。年轻力壮的他,靠着一身的力气,在汗水与艰辛的交织中,于生活的狭缝里艰难地谋求生存。提起蹬三轮的“墨镜哥”,谁都知道。
那些日子里,海生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承受了旁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和疲惫。但他从未轻言放弃,始终咬着牙坚持着。
然而,生活似乎总喜欢考验那些努力的人。海生在困境中徘徊了许久,几乎要被绝望吞噬。但就在他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命运终于在最后关头,向他投来了一缕温暖的阳光。
“哎——小伙子,你过来。”一个搞建筑的老板看上了他。
“你是哪里的人?我看你挺能干,你叫个啥?”
“我叫海生,从白旗来的。”海生低着头。
“我看你挺能干,来我们咋说?”
“老板,你看我行不行?”海生有点不相信。
“咋不行!最重要的是要听话,叫干啥就干啥,喝酒咋说?”
“能喝一气,牧区的人都能喝一气”海生看看老板,又低下去。
“你把墨镜摘下来,你的眼咋的回事?”老板歪着头看,眼里满是好奇。
他缓缓地摘下墨镜,“那年杀羊的时候,叫我哥拿刀挑的。”
“那你看东西,视力有没有问题?”老板很关切。
“没事儿,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你还会啥?”
“炖骨头,做奶馒头,啥也行”
“啊哦,这也会!?会唱蒙古歌吗?”老板来了兴趣。
“唱不好,瞎唱?”
“敢不敢打架?怕不怕?”
“我啥也不怕!”
“走,中午跟我喝酒去”老板高兴起来。”
海生终于迎来了转机,他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温馨小家庭。从此,他那颗饱经沧桑的心,终于有了可以依靠和温暖的港湾。 (七)
弟弟海林选择留在了父母的身旁。每到夏天,他便忙着去抓百灵鸟,一对幼鸟就能卖到三四百元。秋天来临,他又养上几头牛,精心照料着,只盼着春节时能卖个好价钱,就这样竭尽全力地维持着家里的生计。
时光流转,海林心中萌生出一个新的想法。他开了一家商店,从店铺的选址、装修,到货品的采购,他都亲力亲为,满怀热忱。他每天早早地打开店门,微笑着迎接每一位顾客,用心经营着这家小店。
在无数个寂静的夜晚,海林独自盘点着货物,计算着收支,满心期待着这家商店能够成为改变家庭命运的契机。他渴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父母过上更安稳、富足的生活,让这个家充满温暖和希望。 (八)
在正镶白旗的汽车站旁,一间房子的门面,门上横着挂了块门板,上写着大大的“早茶”。
海燕夫妻俩起早贪黑,不辞辛苦,小店打理的井井有条。早上五点,天还没亮,一袋白面就和好备在案板上,简易的锅灶上一锅温热的油;五个大暖壶注满滚烫的热奶,桌子上摆放着奶豆腐、炒米和一盆煮鸡蛋; 炉子上是煮了一夜的牛、羊肉。
刚刚收拾好,出门的旅客就上们了。
“老板,给咱们来五根油条,两碗奶茶,闹上两块骨头。”
“好嘞!有半斤的草原白,来一个?”
“那就来一个,喝了暖和”喝酒是牧区人们的常态,没有早、中、晚的区别。
“哟,爸、妈,你们咋来啦?快坐,快坐。海燕!”女婿眼尖,看到了一身戎装的岳父岳母。
“你们这是?去哪呀?”海燕夹出锅里的油条,来到老人面前。
“还不是你妹妹海琴!”父亲叹了口气。
“海琴咋啦?不是去北京了吗?”
“唉……,早叫人你表姐撵回来了”
“咋得回事?”海燕很诧异。
“嫑提了!她……”父亲瞟了一眼姑爷,女婿收拾桌子。
“这家丑不可外扬,她去了北京没多长时间,……她怀孕了”他压低了声音说到。
“啊!咋得回事?”
“谁知道咋得回事,反正是叫人撵回来啦,唉……”父亲低下了头。
“撵回来啦?这会儿在哪哩?”海燕焦急起来。
“她能去哪?在张家口,去了二女家,后来找了个音像店,当服务员”
“那你们干什么去?”海燕给爸妈倒上奶茶。
(九)
堕胎之后,海琴被送回了张家口。终结了这段荒唐不堪的经历。
不能回家,无颜见爹娘。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她在一家音像店找到了工作。但命运似乎总喜欢捉弄她,她再一次陷入了混乱的情感关系之中,成为了老板的情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为了拒绝父母和亲人的苦苦劝说,她甚至跑到老板在万全的老家里。当父母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挺着大肚子,在吃力地洗着衣服。
“你们咋来了?”
“你说哩?你不来,我们咋会来?”父亲没好气地说。
“女子啊!跟妈回去吧!”母亲心疼的掉下泪来。
“不,我不回去,你们要是要带我回去的,就死了心吧!反正我是不走”
“你咋得回事?不是说这个老板有老婆吗?你这不是当了妾啦?你快跟我们回去吧,咱丢不起这个人”母亲苦苦哀求。
“他有老婆咋呀,生的是个闺女!”
“傻孩子,你这不是成了人家生孩子的工具啦”母亲越发的难过。
“孩子生下来,他就得安顿我”
“人家又没离婚,咋安顿你呀?你个俏货!”父亲忍不住插嘴。
(十)
时光如流,孩子们在岁月的洗礼中渐渐长大,各自走向了全然不同的人生轨迹。然而,命运却在此时投下了一片阴霾,母亲不幸被喉癌这一病魔缠上。
孩子们得知这个噩耗后,心急如焚。他们四处奔走,找熟人、托关系,买黄牛号,想尽办法,终于带着母亲来到了北京的同仁堂医院。为了拯救母亲的生命,他们决定让母亲接受手术。
“可算找到你们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来到了大家的面前。
“大哥!”海燕认出来了,这就是失踪多年的海涛。
“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过的咋样?”
“先不说这些,妈咋样了。”海涛急切的说。
“进手术室了,给主治医生塞了红包,正手术呢?”海生说。
手术台上,灯光惨白,气氛凝重。手术结束后,母亲的喉管被切开,从此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就如同相声演员李文华一般。这一改变,让母亲的世界陷入了沉默,也让孩子们的心充满了痛苦和怜惜。
看着各地赶来的孩子们,母亲悲喜交加,却发不出声,黯然流泪……
这一家人,在贫困的深渊里拼命地挣扎,生活就像那无根的浮萍,没有固定的方向。但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始终燃烧着对美好生活的强烈渴望之火。如同草原上的风滚草,无论被命运的狂风吹到哪里,都能坚强地扎根、生长。哪怕路的前方是布满荆棘,他们也从未有过一刻放弃对幸福的执着追求。 《风滚草》
在广袤的原野之上
风滚草,孤独的行者
被风推着,开始流浪
它是不羁的灵魂
挣脱土地的束缚
身似圆球,心向远方
一路翻滚,一路闯荡
不问前路在何方
只随那风的方向
穿越荒漠,跨越山岗
与风沙为伴,与星辰相望
带着希望,带着梦想
或许会在某个角落停歇
或许会继续漂泊流浪
但风滚草的故事
永远写在自由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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