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中医的希望瞬间破灭了,对我的打击犹如晴天霹雳,让我措手不及,一点没有还手的余地。
佛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这是一个婆娑的世界,遗憾的世界,红尘俗世没有那么多的完美,多的只是事与愿违,多的只是好梦难圆。现在想来,我的人生起步,不正是这样吗?父亲是1956年考到江苏省中医学校师资班,学习期间,曾参与江苏省中医学校教研室主编的《中医学提纲》教材中“伤寒论”章节的撰写,得到周筱斋老师的好评。因他品学兼优,临毕业时,我国著名针灸学家、中医教育家、首批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江苏省中医学校校长承淡安先生极力建议他留校,也举荐他到河北省中医研究院工作。当父亲征询家里人意见时,得知家乡正在成立了三垛公社医院,缺少中医人才,院长冯克中邀请他回来,父亲为了家乡中医事业的发展,二话没说,便婉谢了承校长的挽留与举荐,接受了家乡冯院长的邀请,主动放弃到大城市工作机会,毅然回到三垛,把自己毕生的精力奉献给了家乡人民。如果有他亲自教我学中医,条件再好不过了,但就是事与愿违,现在看来,这只是我人生道路中遇到的第一个遗憾。
正如清朝曹雪芹在《自题一绝》诗中写的那样,“一把辛酸泪,谁解其中味?”后来的生活告诉我,人生如果没有经历遗憾,可能给你再多的幸福也不会体会到快乐。失去,其实是换一种方式的拥有,因为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它也在给你打开一扇窗。
1983年秋天,既然不能学医,只有又回到农村。那天我正在老家农田种小麦,偶遇在海军部队服役的本村高中同学回来探亲,他看到我,问了我的近况后说,你不如到部队去,我看你一定行。我说,我是富农子女,部队是不要我们的,他说不是早摘帽子了嘛,我说没收到通知。就是他这么一句不经意话,提醒了我,第二天我就到大队部询问并把我要当兵的想法与他们说了。没过几天,大队民兵营长找到我,告诉我说,你可以报名参军了。我们公社人武部张部长是本村人,是他从组织科档案室找到了你家摘帽的通知书,今天就是来送通知书,顺便告诉我可以写入伍申请了。当他把通知书交给我时,我的心怦怦直跳,看着通知书每一行每一个字,我的眼睛渐渐地模糊了,湿润了,三代人的期盼,几十年的冤屈,今天终于被洗清了,平反了。我激动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当看到右下方盖着高邮县革命委员会的大红印章时,真是啼笑皆非,原来这份通知书1979年2月28日就写好了,到了我手上已是1983年9月,那时也顾不得问那么多,有了这份迟来的通知书,总比没有要好,它就是我们家的救命稻草,是洗涮我全家几十年冤屈的见证,是全家的护身符。从我爷爷开始,到父亲和我们兄弟姐妹,被“富农”分子帽子压得几乎快到窒息的地步,父亲在医院不让给人治病,整天安排去扫大街、冲厕所;母亲在大队每逢开大会都要站在主席台前挂牌子;哥姐在生产队每逢开会,都是不让坐的,只能站着听,就连我在学校上学都没有权利参加公社万人大会,只能留在学校扫教室。这些不公平待遇,刻骨铭心的痛,让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回到家里,我先把这个喜讯告诉母亲,看她很高兴的样子,但什么话也没说,当听我说到要去当兵时,她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坚决不同意。她接着说,说好人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家中兄弟四个呢,就多一个呀。我说哥哥他们那时想当还不让去呢,现在我们家也是人民公社社员了,与贫下中农享受同等待遇,今年是我当兵的最后一个年龄,再不去就没机会了。她半天没有说话,在我的执拗下,她叫我上街问问父亲去。
第二天,我怀惴通知书步行近十里路来到三垛镇医院,把我要报名参军的想法向父亲说了,父亲听后总是沉默不语,见他只是叹气,我知道,此时此刻他内心一定很难过,也很纠结,那年他已64岁,身体又不好,在那个年代64岁的父亲把子女送到部队去当兵,是不多的。见他始终没有表态,我只好默无声息地又走回老家。在回来的途中,我的脑子里全是去当兵?还是不去当兵?通过反复分析形势,思想上也展开了激烈的斗争,最后还是决定去,去当兵也许会后悔三年,但不去当兵肯定会后悔一辈子。就在我自己决定后的刹那幡然醒悟,父母也都没有明确说不让我去当兵呀,其实不就是已经给了我答案了吗。想到这,我加快了步伐,回到家很快写了入伍申请书,送到了大队部,接着就参加政审体检过关后,于1983年10月25日接到了入伍通知书。
1983年10月31日,我所在的三阳公社为我们新兵举办了简单欢送会,记得那天晚上我在日记中这样写到:今天,是我终身难忘的日子,也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人,离开故乡去履行保卫祖国,保卫四化建设,尽公民应尽义务的第一天,更是我告别亲人,走上社会的真正开始。此时此刻,我心情异常激动。忆往昔,家庭个人的成长经历,使我不得不由衷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方针、政策的英明伟大,没有拨乱反正,我再也不可能去部队当兵。当时虽然不知道部队是啥样子,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自已一定要争当一名合格军人,不能为父母,为家乡丢脸。
第二天,也就是11月1日,在高邮县人武部,挤满了为孩子送行的人们。我父母亲没有来,说实话,我是多么地希望在人群中能看到他们。三位哥哥代表全家来送我,小侄安刚也来了。后来知道,是坚强的父母故意回避了。下午按照惯例我们新兵换了服装,我领了一套新军装和一套棉被,服装颜色是上绿下蓝,听说是武装警察,地点是江苏省南通市。四点钟,开始了出发的准备,亲人上街为我买了一只淡蓝色的大包让我装东西。临行前,几位兄长一直叮嘱我,要我不要想家,不要挂念父母亲,父母由他们照顾,让我放心,有时间多与家人通信。在部队要听领导话,团结战友,积极干好工作,并希望听到我的好消息。五点钟,部队集合,由人武部出发到大礼堂开会,当我临出大门时一扫眼竟看到了自己的三位哥哥竟也站立在送行的人群中,正翘首盼望着行走的队伍,我一边向他们挥手,突然感到一种离别的痛楚刹时涌上心头,顿时热泪夺眶而出。
晚上,高邮县委、县政府在县人武部大礼堂召开了欢送会,县委书记和县人武部长都讲了话,对今年入伍的新战士寄语了厚望。三垛的王福照代表三百多名新兵在大会上作了表态发言。最后领导说,家乡人民时刻期待着我们的好消息。翌日凌晨四点,乘专车踏上当兵的征途。车要开动了,我看到许多爬在车窗前的家长继续与临行的孩子道别,此时此刻,我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情感,哽咽一下,泪珠滚滚地直往下流。汽车在飞速地奔驶在苏中大地,直向东南驶去,我的心也随车轮的飞速转动,思绪万千。车上,清一色的新兵,由于这几天都很激动,还没有时间来得及相互交流,现在正好前后左右的战友开始攀谈了起来,你是哪个村的,他是哪所学校毕业的,很快大家便熟悉了起来。车厢内的喇叭不停地播放《妹妹找哥泪花流》、《再见吧妈妈》等歌曲,让人听起来倍感伤感,就好像上前线上战场一样,有的战友听着听着就不禁泪流满面,有的战友为掩饰自己的情感,把头深深地低下,偷偷地抹泪,车在沉闷中徐徐向既定的目的地前进。
(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