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传奇
文/姚广西
并队
时间到了一九七七年,社会上出现了一些积极的信号。比如说,实现四个现代化,抓纲治国等口号,让人们看到了一线希望。任家村却做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
这个决定让一部分人真正高兴了起来,也让另一部分人惊慌起来。真正是有人乐了,有人愣了,有人傻了。这就是大队革委会讨论决定,报经公社党委批准,第六生产队撤销,整体并入第五生产队。原来第六生产队的社员们乐了,原五队的社员们愣了,老田他们傻了。
当时的第六生产队有一百六十多口人。三百多亩耕地。公共资产只有一头饿的爬不起来的老牛,半间阴天漏雨、晴天漏风的牲口棚,还有一辆散了架的破大车。全队十几年来劳动工值在一毛多钱左右,光信用社的贷款就有近万元。历年来吃粮靠救济,花钱靠贷款,长期处于半瘫痪状态。年前全队已经有近三分之二的社员外出谋生。过了年,连一粒种子也没有了。
这个生产队有一个特别“民主”的传统,那就是全队所有劳动力都当过队长,时间长的不过一年,时间短的难超两月。可笑的是曾经出过一位十五岁的队长,只当了两天半。这就是任怀文所在的生产队。培养那位少年队长也是他的杰作。
眼看这个生产队就这样散架了,那么一百多口人吃饭的问题咋解决,这就成了老泉叔的一块心病。在老泉叔看来,都是任家村的社员,绝不能舍下一个不管。老泉叔经过和公社尤书记几次商讨,由公社党委出面,将两个生产队合并。
这个决定一宣布,首先吃惊的就是老田。其次才是社员们。毋庸置疑,在利益面前,都愿意多分一杯羹,而都不愿意让别人到自己碗里来分一杯羹。
这几天老田心里糟透了。他心里想,自己这个生产队,这些年搞的风生水起,各项工作顺风顺水。再加上一个穷得一无所有的生产队,原来的基础还撑得住吗?再说这个生产队人心涣散,懒惰消极,要把这些人的心拢起来谈何容易。老泉叔天天往老田家里跑,可就是换不出老田一句话。几天下来,老泉叔嘴上的泡越来越大,老田的眼睛也是越来越红。
万般无奈之下,老泉叔还得去求尤书记。经过和老泉叔认真分析当前的情况,尤书记心里有了底。他买了两瓶酒和一些肉菜,准备和老田来一次促膝谈心。老泉叔和尤书记带着酒菜一进门,就让老田想起了当年在瓜园吃瓜的情景。为此老田心里深深的歉疚。
老田上前拉住了尤书记的手,三个人寒暄一阵进了屋。尤书记开门见山:“老田哪,实在对不起,是我让你为难了!也是公社党委让你为难了!”尤书记停了停又说:“按说我叫你老田是不对的,应该叫你老任,可是老田这个称呼我认为是大家对你的理解,信任和认可,也是你的智慧的体现,所以我就不改了。”
老田只是紧紧的握住尤书记的手,矛盾的心里一句话也答不上来。进了屋,尤书记从两个生产队的基本情况问起,接着问老田有没有克服困难的办法。老田摇摇头。“这几天我一直睡不好觉,古人说伍子胥过昭关一宿愁白了头,我就不信,哪有那么大的愁,今天我可真正尝到了上愁的滋味。啥法都没有。”“是啊!把那么烂的一个摊子塞给你,也真够难为你的。”
尤书记同情的看着老田。这时老泉叔开口了。他说:“要说致难是真的,要说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不信,在咱任家村还有难住你的事?”“哎呀我的老泉叔,下雨阴天不知道,自己的家底不知道吗?这个六队真正是一无所有了,凭空添上一百六十多张嘴,你说让我咋办?”
“困难肯定是不少的,今天咱先把所有困难都摆出来,然后再想办法,老田,你看怎样?”“行。”老田回答得很干脆。“我看最好把五队的几个负责人都叫上。”
“好!”尤书记回答的更干脆。老田出去叫人,老泉叔让老田的女人收拾酒菜。不一会,老昌爷,付会计,犟死牛,穆队长等人陆续来了。当老泉叔把这次聚会的目的讲完之后,这几个人也都是紧锁眉头,一言不发。尤书记宣布:“今天咱们是先提困难,再想办法,开个诸葛亮会。我就不信,困难再大,能难住咱们大家!”
然后大家纷纷议论,无非是六队穷得一无所有,怕把五队也连累垮了。大家的日子都过不好。尤书记认真的听着,仔细的做着记录,并不时的问上一两句。不一会,大家的话都说完了。尤书记做了一个简单的总结。他说:“刚才大家所讲的困难,总结起来就是两个方面,一是六队太穷了,二是六队里边有些社员懒惰,散漫。我说这些都不是太难的问题。”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看了看大家,然后话锋一转:“还有一个问题我想请教大家。你们五队为什么搞得好?”他爸在座的人们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要在大家的脸上找到答案。这句话看似简单。可是在座的人们都没有回答上来。然后尤书记呵呵一笑:“还不是在你们几个人的领导下取得的吗?”
大家虽然没说什么,这个原因还是认可的。尤书记看了看大家,然后又说:“你们都在,你们这个坚强的领导班子还在,还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吗?多了一百六十多口人,有啥了不起,韩信带兵,多多益善。只领导原来的生产队,对你们来说,那简直是埋没人才。至于六队懒散的问题,我看更不是问题。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多数人跟着坏的学坏的,跟着好的学好的,这一点你们相信吧!我相信六队大多数社员是好的,他们正憋着一股劲跟着你们拼命干呢!我相信你们肯定能把这个大的生产队搞好。”
尤书记的一番话入情入理,结合实际,又捧又夸。说得在座的人们都点头称赞。老泉叔心里说:不愧人家是公社书记,理论联系实际的水平真高啊!尤书记的说完了,大家由紧皱眉头,变成了滔滔不绝。话题的中心只有一个字,穷。老田对着尤书记说:“尤书记,你的话说的不错,理就是这么个理,可是面前的实际困难咋办那!人口多了一半,土地又多近四百亩。两队合一,光土地就有近八百亩,牲畜力还是那些,以后耕作咋办?五队只有一台五马力柴油机,主要用在菜园里,庄家多少能浇一点,并队后水浇条件根本解决不了。这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吧。还有原六队有近三分之二的家庭将近断炊,这些可咋办那!”
老田的话说到了要害,大家的眼光一起投向了尤书记。大家知道这时候只有尤书记才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尤书记没有回避大家的目光,他说:“这些问题我可以帮助你们解决一些,可是克服主要困难的还是你们。”他净了净嗓子,宣布说:“县生产指挥部调拨给咱公社一台泰山牌25型拖拉机,并配套挂车和犁具。本来是分给公社农机站的 ,可是成立农机站的条件还不成熟,所以公社党委决定先分配给你们。”
尤书记的这一宣布,无疑旱天一声雷,大家一下子惊呆了。给一台拖拉机,以后耕地就不用牛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尤书记又宣布:“县生产指挥部调给咱们公社五台12马力柴油机和配套水泵,给你们两台。公社党委决定从今年上级给的救济粮中拨一部分给六队的社员们以解燃眉之急。”尤书记最后说:“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剩下的就看你们了。公社党委要求你们必须把这个新的生产队搞好。到年终的全县农业学大寨总结表彰大会上,希望能看到你们的身影。县农机局农机驾驶培训班这几天就开办,你们选好农机手就去报到学习吧。你们以后有啥困难,就去找老泉叔,或者直接去找我,总而言之,祝你们取得更大的成绩。”
尤书记说完,老泉叔带头鼓起掌来。尤书记宣布的这些事情事先老泉叔并不知道。尤书记问老田:“这样做你们满意吗?”老田拍着胸脯保证说:“耕作问题解决了,粮食也解决了,剩下的问题我们保证解决。”尤书记说:“问题解决了,咱们就痛痛快快的喝一杯!”
刚要开始喝酒,任思勤却出去了,不一会只见他抱着两瓶酒进来。他说:“这是过年的酒,为感谢公社党委和尤书记,今天要和尤书记好好的喝一杯。”酒满上了,任思勤突然提出一个棘手的问题,那就是任怀文咋办?任怀文也在第六生产队。任思勤性格刚烈,快人快语:“别人谁进五队都行,只有任怀文不行,这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谁答应了我也不答应!”
本来大家思想统一,高高兴兴的时候,被任思勤的一句话泼了一瓢凉水。尤书记看看大家,又看看老泉叔说:“要不要他主要看你们的意见,这个事情咱今天就先不提了,行不?”老泉叔和老田连连点头,今天不提这件事情。任思勤见大家没有反驳他的意见,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剩下的只有喝酒了。
尤书记的话和公社党委的决定给老田他们鼓足了信心,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六个人,三瓶酒喝光了,喝得人们精神焕发。连平常一滴酒也不喝的穆队长也喝得红光满面。因为他们看到了未来,看到了希望。任怀文一家也进了五队,不知是他得到了那位高人的指点。
在一个晚上,任怀文带着一家老小来老田他们面前,要给老田他们下跪。哭着说一定痛改前非。并要求说,只要让他的家人进入五队就行,至于他个人,不敢奢求,求老田他们给一个机会。这个举动,让任思勤急的直跺脚。常言说,抬手难打笑脸人。面对着一家老小,他们心软了,退步了,任怀文一家也进了五队。
这一年开春,深绿色的泰山25型拖拉机突突突的开进了任家村。在当时这可是一件大喜事。也给新的任家五队注入了新的生机,鼓足了新五队社员们的信心。任家五队利用拖拉机耕地,开荒,改碱,平地,播种,栽种了一百多亩枸杞。种植了一百多亩苜蓿,成为后来的经济支柱。新五队的弓坊,油坊和菜园扩展了一倍。经济收入不降反增。尤书记和他们的目标得到了实现。
值得一提的是,任怀文确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辞去了大队革委会副主任的职务,认真劳动,真心做人。得到了全队社员们的认可,真正成了新五队的一员。在后来的管理枸杞的过程中,他尽心尽力,做出了很不错的成绩,真正实现了他的人生价值。老六队的社员们都像任怀文一样,尝到了甜头。
这年冬天,任家五队交公粮,卖余粮仍然居全乡之首,在全县总结表彰会上,任家五队评为农业学大寨先进单位,老田被评为先进个人。走上领奖台的老田真是五味俱全。幸福中有烦恼,高兴中有伤痛。不论咋说,他挺过来了,得益的是全队社员,真正受伤的是他自己。可是他也很自豪,因为他是胜利者。所以他自豪。
县委书记亲自把“农业学大寨先进单位”的大奖状授给他时,他的眼睛湿润了。他看到了台下的尤书记和老泉叔,他想到了犟死牛,付会计,老昌爷和穆队长这些和他同甘共苦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