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传奇文/姚广西
施 肥
自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在农村普遍实行公社干部包大队,大队干部包小队的政策。
话说这年夏天,任家村重新安排大队干部包队事宜,大队革委会副主任任怀文抢先要求去第五生产队。与会者心里都明白,五队生产搞得最好,社员们的劳动工值最高,在全公社稳居第一,任怀文这是想去沾点光。不过大家也明白,有老田这样的队长,有老田手下的四大金刚,别人想去分一杯羹谈何容易?任怀文还真是带着这个目的去的。他看上了五队的丰厚的经济条件。五队有高产的粮食和棉花,菜园里应有尽有的蔬菜,副业上也有让人羡慕的经济收入和物资收入。
说到这里,得先把五队的基本条件做一介绍。自从1966年全国进混乱状态以后,前三年农村处于无政府状态。任家五队却从这时开始进入兴盛时期。全队上至老田,下至每个社员,出现了和当时社会形势极不协调的状况。用老田当时做检讨时的话说,五队的革命自觉性不高,生产自觉性不低。这句话的确反映出当时五队的真实状况。整个社会上运动如火如荼,风起云涌。破四旧,立四新全面开花。红卫兵串联走遍全国,不管城市还是农村,大字报铺天盖地。各级政府的主要负责人都成了红卫兵的批斗对象。农村更是处于瘫痪状态。
任家村的党支部书记兼代理大队长的老泉叔,日常事务就是接受批斗。这时的五队却是生产运动风生水起。粮食连年过黄河(当时国家提出了全国农业发展纲要,粮食全年亩产达到400斤叫超纲要,亩产超过600斤叫过黄河,亩产超过800斤叫跨长江)。现在的亩产吨粮在当时是天文数字,连想都不敢想。就是过黄河,在全县也没有几个。连年交了公粮再卖余粮也是在全县挂了号的。副业收入主要是菜园,弓坊(弹棉花)和油坊(榨棉籽油和磨香油)。就这几项,经济收入超万元,社员的工值(一个劳动力一天的劳动所得)最高时到一元。当时的这个收入已经超过了刚上班的工人和干部。
老田为了让全队健康发展,他可真绞尽了脑汁。他为了不误农时,不留闲时。每年年初就做全年的安排,正常的安排是:农忙时,副队长任思勤主管小麦,玉米和高粱;穆队长主管棉花;老昌爷主管菜园:付会计主管三场(打麦场,打谷场,饲养场)。他自己负责调节。哪方面紧张他就在那里。农闲时,副队长和穆队长负责弓坊(弹棉花);老昌爷和付会计负责油坊(榨棉籽油和磨香油)。他们把弹棉花得来的棉籽榨出油,卖一部分,社员们分一部分。棉籽饼和磨香油所剩下的酱渣一部分用在菜园,一部分用在庄稼地,真正做到良性循环。所以庄家,蔬菜年年长得那么好。
那时候,这些劳作主要靠人力,每到冬天,无论白天晚上,弓坊,油坊里都是热气腾腾。干活的劳力们都是光脊梁,露膀子,经常是汗流浃背。他们付出的是汗水,收获的是粮食和钞票。社员们尝足了甜头,所以无怨无悔。每到年后走亲访友时,亲友们一见面问得最多的话题往往是今年分了多少粮食,每个工值多少钱。任家五队简直成了十里八乡的圣地。这也就是任怀文要求来五队包队的意义所在。
当时五队的极个别社员禁不住诱惑,也跑出去参加了一些活动,譬如说大串联,批斗会等。回来让生产队给记工分时遭到了拒绝(当时别的生产队也有给记工分的)。老田为了不惹火烧身,他召集全队社员开会,让大家决定该不该给工分,全队社员一致反对。用犟死牛的话说:“老子受累流汗,你想白白得现(现成),门都没有。”老昌爷说:“革命吃不吃饭,要是不吃饭也能革命,那你就革去吧,反正我得先吃饭,再革命。”别的社员也都极力反对。这种现象得到了遏制,保证了五队生产的顺利进行。
到任怀文到五队去包队时,已经进入七十年代,社会秩序有了一些好转,可是极左的意识在一些人,特别是一些干部中存在,任怀文就是其中的代表。也是活该任怀文出师不利,第一天就触到了霉头。吃吧早饭,任怀文来到了五队,社员们正要上工,他和扛着锄头的犟死牛任思勤走了个对面。任怀文来包队,犟死牛早就知道了,不想碰个正着。
“任副主任,你这是去干啥呀?”犟死牛问。
“我到你队来包队。”仁怀文说,“诺,你成了脱产干部了?”
“没有啊!”
“没脱产,你两手空空咋干活呀?我们都去锄地,你呢?”
“我是来你队包队的,不是来干活的。”
“不干活你干啥呢?”
“我干啥用你管吗,我是来管你的。”
“管我?呵呵呵。”犟死牛一阵冷笑,“管我,你还没有那能耐,说着,把锄头往任怀文脸前一晃,“有能耐咱比比,你能超过我再管我,敢吗?”
犟死牛将这一军,可真点上了任怀文的死穴。任怀文自小好逸恶劳,游手好闲,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靠溜须巴结,吹吹捧捧,当上了个副主任。让犟死牛这一逼,还真哑口无言了。
“呵呵呵,你也配管我,呸!滚一边去!”任怀文一回头,正看见老田,“老田,你看任思勤,你也不管管!”
“呵呵呵,他脾气不好,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回头我批评他。”
“怀文,咱们走。”老田拉着任怀文往前走去。
后来,老田狠狠地批评了犟死牛:“你让他干活有啥好处,他能干啥?反过来说,他干了活,你给他啥报酬?对这号人,干脆不理他,他爱咋咋,就当没有这角,咱的戏该咋唱咋唱。”
“哦。”犟死牛恍然大悟,拍拍脑袋,哈哈一笑,走了。
几天后,上级给任家村拨来五吨化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当时尿素都是进口的,没有国产的,而且价钱很便宜。公社的皮书记再三嘱咐任家村的干部,要让这批化肥发挥最大的效益,半月后县里的领导要来检查,要让上级领导能够看得见,还暗示说这是某个领导树的标杆,并且命令说:“这是政治任务,要认真对待。至于咋样操作,你们自己看着办。”
原来,皮书记在县里的朋友说,县领导有意调他去县里工作,要他最近好好的表现一下。并且明确的告诉他,半月后县领导去他们公社检查农业工作。并拨给他五吨化肥,让他做做这篇文章。这就给弄虚作假,投机取巧的人留下了机遇。
这时,任怀文的聪明才智立刻表现了出来。他在大队领导会议上提出:把这些化肥平均施在全村的玉米地里,作用自然不会太明显,如果施在每块地的地头上,效果肯定明显。这个建议让明事理的人一听,会笑掉大牙。大队干部们面面相觑,默默不语。而公社的驻村干部于主任大以为然:“这可是个好主意。”是让皮书记露脸的好办法,也是让自己表现的绝佳机会。”
原来皮书记和于主任早就商量好了。即使任怀文不提出来,他也会这么做。他当即拍板,就这么做,这就是以最小的投入,换取最大的效益,能让上级领导看得见。于主任暗想,皮书记一旦调到县里,公社书记这个位子就属于自己了。命令全体大队干部明天全部下地,监督执行。老泉叔当时虽然已被“解放”出来,职务和权力并没有得到全部恢复,于是他利用晚上散步的机会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老田。老田马上做了安排,他让老昌爷,犟死牛,穆队长,付会计通知给了全队的所有劳动力,明天施肥时怎样操作。
第二天的早饭后,施肥开始了。老田只安排了不到20个人来施肥。老田当着任怀文的面首先宣布,这次施肥重点施在地头上,为了在上级领导面前给村里争荣誉,大家要认真对待。每组两个人,一个男劳力用大镐在前面刨坑,一个妇女在后面提着箢子往坑里抓化肥,随后用脚拥土埋上。这个活并不难。齐腰高的碧绿的玉米苗映着社员们各色的衣服,分外鲜艳,真是一幅美丽的劳作图。
可是,人们都没有去欣赏美景,都在一面干活,一面用眼的余光瞟着站在地头上的任副主任。任怀文看到社员们在地头上大把大把的抓着化肥,心里非常高心。心里想,五队的社员这回真听话,老田也不捣鬼,他也就放心了。
这时,大队里执勤的民兵跑来找任怀文,说是公社来了领导,老泉叔让他回去招待。任怀文再看看干活的社员,放心的走了。他走了,社员们笑了,不是怕他发疯,是怕他去公社领导面前搬弄是非,横生枝节,让施肥不能顺利进行。任怀文走了,老田打了个招呼,早就预备好的全队社员们一起涌出来。男女老幼,凡是能干的一齐上阵。八十多人一个上午的时间,两千斤化肥均匀的施在了六十多亩玉米上。老泉叔和老田预先商量好了,等施肥一开始,老泉叔就设法把任怀文调回来。
正巧,公社皮书记来了,并且要上地里去视察。老泉叔急忙拦住,说:“天那么热,那么些个地方你啥时才能跑完,我让他们回来报告就是了。”皮书记望望毒辣辣的太阳就答应了。任怀文第一个回到大队部,顾不得擦一擦头上的汗水,就眉飞色舞的向皮书记和于主任报告着施肥的情况,最后说:“请领导们放心,这次施肥完全是安照领导的意思进行的,保证错不了,等到县领导来视察的时候,一准高兴。”
皮书记高兴的说:“我们是用最小的投入,换取最大的效益,每亩地仅用十来斤化肥,就能夺得高产,哈哈哈。”皮书记回头又对老泉叔说:“怀文是个好苗子,要重点培养。将来发挥更大的作用。”老泉叔也点点头说:“对对对,要重点培养。”心里却骂道,重点培养这种人才,非彻底败家不可。
任怀文被皮书记夸奖的连北都找不着了,对着皮书记连点头带哈腰。他刚要转身回地里继续监督施肥,被老泉叔叫住了:“等等!”老泉叔转身对皮书记和于主任说:“县里要组织理论学习班,要咱们村去一个人,你们看让怀文去好不好?”“好好好!”皮书记一连说了三个好,于主任也连连点头。皮书记又对仁怀文说:“这是个好机会,好好学习,在工作中好好锻炼自己,前途是光明的,哈哈哈!”老泉叔对仁怀文说:“回去做好准备,下午就去县里报道,可不要耽误了。”
老泉叔的话,没有给任怀文留下继续去地里监督施肥的时间,让老田有充分的时间合理施肥。不动声色的把难题化解了。皮书记和于主任自以为安排妥帖,静候佳音。期间并没有去地里查看。其他生产队虽然没有老田他们安排的这么好,可是也没有完全安照于主任吩咐的做。所幸的是,施完肥的当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化肥也充分发挥了作用。施了肥的地块确实比没施肥的地块明显的好,可没有皮书记和于主任他们想象的那么出色。
县里的检察队伍如期而至,但是没有看到一点出奇的地方,只是五队的地头上有几棵长势特别好的玉米。那都是社员们当着仁怀文的面多施的那些。皮书记盯着任怀文的眼睛几乎冒出火来。“这就是你办的好事!”说完,骑上自行车悻悻的走了。老田虽然达到了目的,这样施肥比只在地头上施肥效益是好的多了。可是他又得罪了两位公社领导。
转眼间,中元节到了。每到过节,五队的菜园都要分菜,这是惯例。中午收工早一点,方便社员们分到菜回家做饭。这次分的还真丰盛,有茄子,辣椒,韭菜,每个户还都分到了一个大小不等的西瓜。人多的就分一个大的,人少的就分一个小的。看着鲜红的辣椒,碧绿的韭菜,紫色的茄子,还有滴流圆的大西瓜,真让人眼馋。任怀文提着个大篮子也来分菜。他站在一边等着,全队的社员们也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付会计一边念着名字,一边读着数量。全队五十多户全都念完了,菜也分完了,人们也差不多走完了。也没有出现任怀文的名字。
任怀文气呼呼的质问付会计:“我在五队包队,分菜为啥没有我?”付会计问:“你是五队的社员吗?你参加过五队的劳动吗,凭啥该分给你呢?你是大队干部,应该去大队里找你那一份。付会计的话有理有据,问的任怀文哑口无言。犟死牛讥笑说:“你是哪根葱,还是那头蒜。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呵呵呵!”任怀文的脸,脖子,连胸膛都红了。
事情到最后,还是老田打了个圆场,给了任怀文一个台阶,他把自己分的菜匀给了他一些,连哄带劝的拉着任怀文走了。从这以后,任怀文再也没有包过五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