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天籁堂到亚贵故居
赵永强
连日刷手机,朋友圈里看到许多写亚贵的文字,皆因亚贵先生散文集《受雪》出版,于故乡柿园村举行天籁堂受匾仪式暨《受雪》座谈会。听闻一众蓝田、长安文化名流齐聚柿园村,再造兰亭盛会,我便把合影照放大了看,看了几遍,可惜只闻其名,不识君面。于老老壮壮男男女女中,只认得站在C位的亚贵。不知是哪位朋友别出心裁,特意给亚贵画了红脸蛋。亚贵本来就长得白净,玉盘脸,卧蚕眉,经这一化妆,白里透着红,别有一番滋味,既烘托出喜庆的气氛,也传神了亚贵那羞涩腼腆、敦厚温润的性格。
以老家习俗,男人涂脂抹粉,通常都是父母为令郎完婚,被闹喜的亲朋好友装扮成喜公公。亚贵乐意接受化妆,可见这次活动在亚贵心目中分量很重,犹如儿女大婚,犹如抱了大孙子。我身在外地未接到邀请,无缘聆听各位文友的发言,也不能第一时间拿到亚贵签名的新书,心中痒痒,便搜肠刮肚回忆一些与亚贵交往的陈年旧事,聊以自慰。
天籁堂位于何处?肯定在柿园子,杨巷子,料想应该在亚贵的新居。亚贵高门大户的新居在哪里,我只知道大概方位,却从来没有迈进过大门。不过位于杨巷子三队巷子深处的那个四合院,倒是去过几次。那是一座古朴的关中农家庭院,我把它定义为亚贵家的老宅。老宅里住着亚贵没出五服的宗亲,开枝散叶,老老少少几十口。因父辈交好,我打小就认识亚贵,也常去他家的老宅玩耍。院子里同时住着亚贵和孝民两个要好的发小,因而上房、厦子房我都进去过,前门、偏门也都出入过,进进出出多次,现在回想了半天,也搞不清亚贵他家到底住在哪个房子。后来孝民家、亚贵家相继从老宅搬出,我就很少进过那个院子,只是从亚贵的文字里,依稀能寻觅到一些老宅的影子。
对于杨家老宅的记忆日渐模糊,不过亚贵家的新房倒是记得清晰。新房位于大队戏楼北邻,杨巷子三队和四队交界处,三间坐东向西的瓦房。庭院并不宽敞,视野却极其开阔。土夯垫高的地基西去而下,是一方池塘。因地势低洼,四周少有人家,极目而望,尽是草木世界。一到春天,杨柳轻拂,草长莺飞,红的桃,粉的杏,白花花的槐花、榆钱次第绽放。雨水充沛的季节,池塘涨溢,水光天色,蛙鼓虫鸣。月色朦胧的午夜,花妖树精簇拥在池塘水岸,窃窃私语,水汽氲氤的水面,忽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异响,美人鱼迎风而泣,惊得在摇椅上小酣的亚贵一个激灵,慌忙摇动手中的芭蕉扇,驱赶耳旁嘤嘤的蚊子。
这种情景后来都在亚贵的笔下得以复现。他的另一类描摹木匠行当的文字,牛角墨斗,偏刃斧头,大锯,锛子,以及他娴熟的木工技艺,也都在此间习得。包括他秘而不宣的马步冲拳,连枷棍,锁子石,少年侠客的梦想,也都在这个院落放飞。我虽然在柿园子生活了近二十载光阴,但生性愚钝,对于家乡的历史文化知之甚少,许多人文掌故,风土人情,都是从亚贵的文章中才窥窃一二。譬如东原半坡高窑、西川郭渠、真武庙取水等等,在他的吊古寻幽中才略显脉络。尤其是关于费家堡的传说,在我的印象中,那不过是八里原上的一方高台,与四周风物极不协调,土台西侧是六队赵巷子的墓地,南侧是五队杨巷子的墓地,东侧被生产队灌溉渠占用,修了二级抽水站,唯有北侧一片庄稼地,相对平缓且落差不大,可以单人上下。我割草放羊的时候,曾多次爬上那个高土台,四四方方,平平整整,并没有些许稀奇,种庄稼都稀薄。经亚贵一探究,那原来是个古堡,曾经是风光一时的存在,叫人不由得唏嘘感叹,浮想翩翩。
说着说着就扯远了,言归正传,再回到亚贵故居。要说故居,我以为,位于戏楼北邻的这个院落,才称得上亚贵的故居,不知道亚贵是否认可。时隔多年,再次造访亚贵家,已是2003年。那年暑假回老家,在村镇跟来顺等发小喝酒,亚贵给面子到场。在我的印象中,亚贵并不善酒,数得清的几次酒局,都是几杯下肚就红脸,被我灌醉放倒。洋洋自得数十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才发现我伙儿原来给我玩城府。那年杨巷子耍社火,亚贵扮演冷娃,数九天光着膀子,犹自满头大汗,虎虎生风,这家伙原来体内住着个狄奥尼索斯,真正的深藏不露。
这是后话,先回到这天,我们几人喝罢酒结伴回村,过了刘家桥到了杨巷子,亚贵领我们进了一户人家。那是位于敬林路西侧的一个院落,北边是杨巷子地盘,南边紧邻刘家桥。亚贵媳妇已备了午饭等亚贵回来。饭食是包谷面鱼鱼,浆水菜臊子。鱼鱼修长,光滑劲道,浆水菜鲜脆,酸辣可口。对于大热天喝高了酒的人来说,无疑是玉液琼浆。我与来顺沾亚贵的光,蹭了一碗饭,见识了亚贵媳妇的厨艺。亚贵媳妇倒也大气,见亚贵被发小拉去喝酒,并不责怪,这也叫亚贵悬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长长嘘了一口气。
这一次经历记忆深刻,叫我一直认为这个院落就是亚贵的新居。直到二十年后才知道,我原来搞了个乌龙。2023年春节回家,到刘家桥拜访来顺,约亚贵喝酒未果。来顺送我回家,路过当年吃鱼鱼的那个院落,告知那是亚贵的兄弟亚尊的家。见我追问的紧,来顺就领我来到杨巷子桥头,指着路北第二家庄子告诉我,那才是亚贵家。那一刻,我忽然有了吃鱼鱼的冲动。
亚贵除过以天籁堂主自况外,还有几个雅号,曰木瓜,曰抱翁叟,皆是有容之物,外形浑圆内敛,腹内风云际会,乐呵呵若我佛弥勒,容天下难容之事,笑世间可笑之人。乙巳蛇年孟春,天籁堂明轩新筑,天籁堂主早起,如厕归来,裹着棉衣,袖着手,立在天籁堂院子,对着在满墙的藤蔓发呆,胖嘟嘟的红脸,圆乎乎的腰身,真把自己涅槃成一口瓷瓮,一挂木瓜。但是,你千万不要被他给蒙骗了,那个家伙看着木讷、憨厚,内心却是极其纤细、敏感。村里老人常言,看起来眯眯儿的,吹起来利利儿的,大概就说的亚贵其人。
作者简介:
赵永强,陕西蓝田人,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渭南某高校教师,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