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天改命与平凡人生:英雄叙事背后的现实省思
文/时培仑
当《哪吒魔童闹海》以破竹之势席卷春节档时,银幕内外形成了耐人寻味的镜像对照:荧屏中魔丸转世的哪吒嘶吼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直冲云霄,影院里无数观众为这份抗争宿命的热血沸腾不已。然而当光影散去,激情消散,观众们终究要回到按部就班的生活轨道,这种光影与现实的反差,既照出大众对突破现实桎梏的深层渴望,也揭示英雄叙事与现实逻辑的本质不同。
影片对传统神话的解构颇具匠心。太乙真人褪去仙风道骨的形象化作川普散仙,哪吒从灵珠转世变为魔丸托生,这些颠覆性改编暗合后现代语境下的祛魅潮流。但当观众为哪吒摧枯拉朽般打破炼丹炉而欢呼时,往往选择性忽略其与生俱来的不凡:陈塘关总兵之子的显赫出身,十二金仙亲传弟子的师承背景,混天、风火轮等上古神器的武装加持。正如希腊悲剧中俄狄浦斯终究逃不过神谕,哪吒看似打破天劫咒的壮举,实则仍在元始天尊预设的因果链中--若无太乙真人以莲花重塑其躯,所谓逆天改命不过是镜花水月。
这种英雄叙事虽然寄托了人们的逆天改命的美好愿望,但更多的人终究无法挣脱命运的束缚。同样渴望突破命运藩篱,申公豹因妖族出身难列仙班,石矶娘娘苦心修炼仍然难逃劫数。当无量仙翁以绝对优势资源碾压众生时,普通百姓的挣扎如同毗蜉撼树。影片用炫目特效构筑的逆天神话,本质上仍是“天选之子”的专属剧本。这让人想起《史记˙陈涉世家》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诘问,人人生而平等,或许只是凡尘落素中的一厢情愿。
但这不是否定抗争的价值,而是提醒我们审视英雄主义的现实投影。加缪在《西西费斯神话》中描绘的推石者,明知永世轮回仍坚持攀登,这种“认清生活真相后仍然热爱生活”的勇气,或许才是凡人的英雄主义。就像《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在矿井下坚持读书,王阳明在颠沛流离中龙场悟道。真正的改变往往不在石破天惊的瞬间,而在日拱一卒的累积。
站在存在主义的维度,每个生命都演绎独特的抗争史诗。外卖骑手在暴雨中护住餐盒的坚持,教师批改作业至深夜的执着,科研人员千万次实验的重复,这些平凡中蕴含着超越性的精神力量。苏轼“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感叹,不应导向虚无,而应升华为“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的生命自觉。当我们不再执着于哪吒式的惊天逆转,或许更能领会“道在蝼蚁,在梯稗,在瓦璧”的东方智慧。
影片结尾,哪吒与敖丙共抗天劫的身影逐渐淡去,银幕外的我们终要回归各自的生活剧场。但那些被点燃的热血不会熄灭,它们将化作田间地头多付出的一份耕耘,案头文件多修改的一个标点,实验数据多作出的一次比对。这何尝不是对“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当代诠释?在认清命运的纹理后依然选择精心编织,或许才是凡人最动人的逆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