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榜作家   陈一龙  

其实，老百姓的生活简简单单，混个肚儿圆，平平淡淡。

到了院落，爆竹屑还残留在地上，墙角的栀子花有点绿意，不大的一株梅花树上芽孢鼓啷啷的，撑开笑脸，急着会面春风。姑姑一家在庭院有说有笑地嗑瓜子、喝茶、嚼糖果，亲情融融，阳光给每个人脸上抹上了一丝胭脂红。小狗趴在小桌边慵懒地晒太阳。

我笑盈盈地说着拜年的吉祥话：姑父、姑姑，拜年啦。祝两老越老越仙健。老表，蛇年大吉，财源滚滚。

姑姑笑歪了嘴，大声说：别客气。来就是年，来就是年。她总是那样温情地对侄儿，眼里充满了慈爱。

老表接下年礼，搬个高凳我坐下。

我环顾了一下，不见表弟媳，内当家的哪去了？问老表。

京东流水线上分拣快递去了。过年初二前三天30块一个小时，年后19元一个小时。黑白几班倒，辛苦得很。

老表说。

把媳妇训得听话，不简单啊。

辛劳命，叫她不去，她说‘像捡棉花一样，泡球子啊’，两个儿子像饿狼一样。

一般10个小时，站着，不能有丝毫的困顿，分拣像穿珍珠一样断不了线。更不谈玩手机。

咵天时，老表毛燥燥地说：哥，你看，你看，黄干土的码古坡地，说是基本农田，鱼池要推平，种庄稼，这不是乱搞？

卫星扫描出来的。要还原见绿。花我2000多元买藕种，梅雨季荷叶枯萎了。鱼翻池子，损失不小。我家还指望为儿子挣家业呢。上面不问青红皂白，一刀切豆腐两面光。欺上瞒下。

太阳正高，姑姑做了一桌菜，非要留娘家侄儿喝年酒，不好再推辞了。

听父亲说：姑姑年轻时就惠良，待人热情，乐善好施的。

我稳当当地坐了一席，紧挨着姑父。老表盅酒，上第一道菜、第二道菜、第三道菜……都最先上在一席我坐的位置，再上菜，然后挪盘，真过了一把主客的光荣。敬了主客的酒，我站起来回敬姑父、姑姑的酒，老表间你来我往，酒过三巡，开始了吹牛逼环节，天南地北地神聊。

他妈的，真是胡闹，好田好地荒芜，打起了坡地岗地河滩的主意，栽的树拔了种粮，水泥路上铺水生蔬菜，一捆一捆铺在路上，等卫星拍照，交差了事，确保了耕地红线，真整改了？

你说荒唐不荒唐。

酒喝得正酣，聊得也正带劲，家国情怀涌上了心头。这哪是老百姓着急的事啊？！

一辆电动车的喇叭声在院子里响了几声，老表说媳妇回来了。

哎呀，来了贵客啊！大喉咙的表弟媳与我搭话，虽然面容显得有点憔悴，但精神还不错。

你内内外外是一把好手啊！表弟享你的福，过年也不放过－－捞钱，也是的，这里厂多，打工方便，但不要劳累过度，保重身体要紧。

今天折本了，刚出京东厂区，在开发区马路上骑的电动车胎破了，换了个新胎，装进口袋的钱就只是毛票子了。

添置装备得先垫资，哪有无本万利的事。我接着话说。快坐下喝口热汤。

表弟媳坐下边夹菜吃，边说着京东分拣快递的最新新闻。

打卡上班时，主管啰啰嗦嗦地说：注意安全，不准带手机进去，不准拍照拍视频，遵守上班纪律啊。

站得腰酸背痛地，分拣要眼明手快，不能偷懒，要少喝水。主管拿着扩音器在吼叫，耍威风。

扩音器像有链条的钟摆一样发出严厉的声音与传送带的微鸣声交织，似乎是人发出一声声的轻微哀叹。

快点，分拣速度提上来。

快递像泥石流一般，不断涌下来，十多个小时不间断，我不会偷懒，但有间隙困顿，在高分贝的叫喊声中清醒过来。上厕所的时间都冇得，喝水吃东西还得快，方便面也没时间泡。站一晚上将快递投到扫描台上。背后有三到五个区，跑一晚上，人工分拣，时间长，差不多十一、二个小时。出货那里，搬上搬下，也是十一、二小时，主管拿个喇叭监督，看谁不在岗，投慢了，打盹或者站着不动，就嚷嚷的。

8号线上有人蹲厕所玩手机，十几分钟还没出来，被主管发现了。

不怕臭么，玩手机不如回家玩，在这里活受罪，扣工资的。一个小年轻躲在卫生间玩手机，主管嚷嚷，才有了这一曲。

我似乎想到了一个问题，表弟媳这么劳累为什么？京东现象是底层农民工生存的最真实的写照吗？

过年好好休息几天，你去赚那几个辛苦钱干嘛？我关切地问。

2月底我爸爸过生啊，凑几个整钱孝敬孝敬老爸！养我们儿女一场多不易，做牛做马的。

唉，她长叹了一声，说：有时黑灯瞎火的，我来回跑，骑车走在朱家大湖附近的堤上，路窄、树多、畈阔，加之动物窸窸窣窣、鸟儿鸣叫，遇上凄风冷雨，心虚得很，怪吓人的。

这两年到处不景气，找打工的机会也难。

假如没有京东的日子，表弟媳一家又如何规划生活呢？或许底层老百姓本身的生活是没有规划的，我这样想。

当我听到表弟媳说出的这般话时，眼眶微湿，心里微疼，脑海翻腾。我记起了朋友王丹的一句提示语：生活可以忙碌、疲惫，但心态要简单快乐。

在情感的河流里，感恩父母养育，是上帝赐给我们的照进柔软胸膛的阳光，明亮、温馨、真情。

表弟媳说得那么轻松自如，没有辛劳的疲态。她三下五除二地填饱了肚子，说了句你们慢慢喝、细细聊的话，便关门上床睡觉去了。

表弟媳瘦脸、高个子，风霜侵蚀了身体，但乐观的积极向上的心态又表现得那么阳光和美。

姑姑、姑父在我面前又对儿媳开始了一通啧啧称赞，我眼里看见了，心里想着：表弟媳是肯吃苦的和善的农家妇女。

我与表弟在酒席上接着折腾了一会儿，酒足饭饱后再挪移到院子里喝茶、抽烟、唠嗑，直到我酒醒了许多，叫了一辆滴滴车，返程回家。

姑父、姑姑、表弟送我上车，百般嘱咐。车子在水泥路上行驶，两边的许多田地被翻动过，但没有种下油菜、小麦，也许开春会种下收益好的农作物吧。

而我坐在车里，从内心不断地重复说道两个字：京东，京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