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有多长,路有多长
——读《繁花深处》
湛蓝
2月15号上午,把几张财务报表提交完,做了必要的解答,尘埃落定,最繁忙的季节宣告结束。我站在半隐居二楼巨幅落地窗前,远眺春阳下隐隐绰绰的绵延青山,轻松得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童,从楼上跑到楼下,又扑到院子里,张开手臂,任阳光熨烫过我的衣衫、脸和发丝。
成都的阳光,总是半推半就,专门为应证初春的乍暖还寒。雨水之日始,春雨全然没有贵如油的矜持,夜以继日地扑向巴蜀大地。阴霾而寒冷细细地渗入每一根毛细血管。逃?还是扛?在身体和灵魂之间,我选择了让灵魂在路上,宅在家里读书,对抗坏天气。一周时间,读完两本书,其中一本即是江西省知名文化人龚文瑞的《繁花深处》。
01
与龚先生识于偶然,又是冥冥中的必然。我固执地认为只要爱着文字,迟早会相识。甲辰5月9日,龚先生通过香落尘外投稿邮箱加了我的微信。龚先生已定居上海,话题就从上海——松江打开。不曾相见业已相见,脚步和目光都曾聚焦过松江方塔园,且以字为证(龚先生游方塔园后写了《方塔情思》及创作谈,我去松江写了《云间记》)。这是仅有的一次聊天。
翻开《繁花深处》,秦淮河、苏州、乌镇、金陵、崂山、红河、故宫,一连串词条和地名铺开,于我是一种吸引。如果说松江是初相识,那么将《秦淮河上寻桨声》《黑白苏州》《乌镇》和《金陵寻梦》《一片明霞破晓烟》一篇一篇读下去,在文字的时空交错中一次次重逢、回眸,涌起的熟悉感,已然成为故人。尤其在《金陵寻梦》中读到张扬的小说《第二次握手》,切入童年对文学作品如饥似渴的残存记忆,我忍不住用手里的笔在空白处批注:与龚先生年龄相差了一个年代,在阅读书籍极其有限的年代,竟然有交叉!是不是有种一见如故之感呢?
通过人去了解一个人,是一个面;从一个人的作品去了解一个人,是一个世界
02
作品集《繁花深处》分“繁花深处、大河之源、红河放歌、天上云居、家园厚土和附录六个部分,收录了作者近二十年80篇作品。每一篇文均是从脚步丈量过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
曾有人问过我:“香落尘外来来往往几千名作者,你似乎对每个人都很了解,那得花多少时间去聊天啊?”我说,我几乎不与人聊天。每个人内心都有一种天性的逆反,外界的探究只会让人潜意识里生出更坚固的铠甲。而从心底自然而然流淌出来的文字,会诚实地表露一个作者的经历、学识和生活态度。《繁花深处》的作者在踏足的土地上,纵向的探寻,横向的关联以及深刻的叩问,无一不是作者内心世界的敞开。
很多人在踏足一个个被炒热的景区时,巨大的落差往往随之而来,这说明内心有更高级的审美和诉求。龚先生的审美情趣,在行文中有很高的辨识度:诗意、古意和文化根系的追本溯源。本书几乎每一篇作品里都有历代文人的作品跳跃其间,或为引,或点睛,或注脚。作者在《秦淮河上寻桨声》《“桃花源”记》中透露出遗憾和失望。《秦淮》是以二王笔墨的风流,是以唐代杜牧《泊秦淮》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的诗意,是以文学史上盛名远播的朱自清、俞平伯《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为参照蓝本,用数百年流芳的书法、诗意、文化典故和厚重历史感的眼光来看当下,遗憾便势所难免了;用隐逸派、田园派双栖开山鼻祖陶翁的悠然和审美情趣来看现世的网红打卡点,唐诗不可超越,民国之后再无大师,何况魏晋风流,作者在《“桃花源”记》里的失望也势所难免。遗憾和失望并非坏事,恰恰是作者学识、诗意和审美意趣的投射。回到前面的话题,从作品去了解作者,要丰富得多。
相较于《秦淮》《桃》二篇,《金陵寻梦》更为深刻。尽管本书中《秦淮》与《方塔情思》两篇备受追捧,但吾以为《金陵寻梦》不论从美学、文化沉淀和人文关怀角度看,其立意都高于其他,影响更深远。昙花一现的网红炒作,令现代都市、古镇和景区同质化严重,都市和古镇的沉淀、独特性正在被剥离,“城市的定位和走向“这一声叩问,振聋发聩!这是一个文化人的觉醒,也是一个文化人对古建筑、古典文化和历史陈迹保护发起的呼吁。
03
一个人远走高飞,最终是为了更深刻地认识世界,是抵达生命原乡的另一种途径。
《繁花深处》这部作品中,作者用了一半多的篇幅来书写赣鄱大地——家园厚土。傅菲、张新东之外,龚文瑞是第三个经过大量走访、研究,并用大量笔墨来呈现自己故乡的江西作家。作家笔下的作品,离不开原乡的土壤。成年后的出走和大半生的行走,都是对童年生活过的地方的回望。
“农历七月二十四日,正是农忙过后的农闲时节,最适合乡人聚会议事。这天,远在福建长汀近在赣南各地的肖氏后人,尤其是嫁出去的女儿携女婿和外孙们,纷纷往娘家聚来,和村里及邻近各村的肖氏族人们在水府庙共同祭祀水神,祈求平安。......每年为招待远方来客而设置的100台酒席,在几个祠堂一溜烟摆开......客人来了一批又一批,桌子是连翻了三回。这般热闹,一直要延续三天,一直到民间三角戏的折子全部唱完.......”(《于都韩信村探幽寻古》)在乡村城市化进程中,宗族文化发挥了它强大的凝聚力。这样原生态的村落,已不多见,大量的人失去了可供回望的载体。
“在村头两棵绿荫参天的古榕下,有韩信村商业繁荣史的见证物——十三级半古码头,村头古榕下还有一座瓦檐也是十三片半的神官庙,寒信人在外地偶遇,往往以是否知晓这两个十三个半来验证同乡的身份。前些年因为修堤,码头的一半已被水浸淹。历史就是沉浸于岁月之河的。随着和风吹拂,梅江水轻轻拍岸,涛声依旧:一位农妇在古码头浣衣,婆娑的榕树下,竟是如画的极好素材。”(《于都韩信村探幽寻古》)一系列有质感、具有时光印记和光影美学的描写,唤醒五识的知觉,令人未尝便醉。
作者是在探寻、也是在频频回望。如果不曾远足,不曾离开过故乡,不与故乡拉开距离,恐怕永远也感受不到原乡的唯美。
龚先生笔下,古村落在快节奏的时代焕发出田园牧歌式的美妙。而《巷子》中,在一声“卖豆浆哟,新鲜巴辣烫的豆浆”的吆喝中城市的一天从此开始,简直是神来之笔。赣州古城巷弄里的烟火气和客家人的米酒,如同巷道、市声,悠长、迷离,令人回味无穷。
2025年2月22日于海天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