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本文是钟振振教授主持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全宋词人年谱、行实考》（项目批准号17ZDA255）的阶段性成果。

（三）贺铸词的题材与思想意义

4，怀古词

台城游·水调歌头

南国本潇洒。六代浸豪奢。台城游冶。襞笺能赋属宫娃。云观登临清夏。璧月留连长夜。吟醉送年华。回首飞鸳瓦。却羡井中蛙。〇访乌衣，成白社。不容车。旧时王谢。堂前双燕过谁家。楼外河横斗挂。淮上潮平霜下。樯影落寒沙。商女篷窗罅。犹唱后庭花。

〇旧时王谢，堂前双燕过谁家：唐·刘禹锡《金陵五题》诗其二《乌衣巷》曰：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王谢：自晋以还，王、谢二族簪缨相继，亘及南朝而不替。《南史》卷八〇《贼臣传》曰：侯景请娶于王、谢，帝曰：王、谢门高非偶，可于朱、张以下访之。

〇楼外河横斗挂：秋季星空至夜深时，银河自东南至西北横斜于天，北斗之柄指北，下垂若挂。唐·韩鄂《岁华纪丽》卷三《七夕》曰：银河已横。唐·崔液《踏歌词》诗曰：楼前汉已横。

〇淮：秦淮河。宋·张敦颐《六朝事迹编类》卷上《江河门·秦淮》曰：秦始皇东巡会稽，经秣陵，因凿钟山，断金陵长陇以疏淮。（或云断金陵长陇乃方山也。）其淮本名龙藏浦，上有二源。一源发自华山，经句容西南流。（华山在句容县界，高九里，似蒋山。）一源发自东庐山，经溧水西北流，入江宁界。（东庐山在溧水县东南十五里，高六十八丈，周回二十里，山西一源入秦淮。）二源合自方山埭，西注大江。其分派屈曲，不类人功，疑非秦皇所开。而后人因名秦淮者，以凿方山言之。

〇商女篷窗罅，犹唱后庭花：杜牧《泊秦淮》诗曰：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商女：商妇。宋·刘攽《中山诗话》曰：江州琵琶亭，前临江，左枕湓浦，地尤胜绝。有叶氏女（名桂女，字月流）诗曰：乐天当日最多情，泪滴青衫酒重倾。明月满船无处问，不闻商女琵琶声。

篷窗：船窗。王安石《金陵怀古》诗二首其二曰：后庭馀唱落船窗。

后庭花：《隋书》卷一三《音乐志》上曰：陈后主于清乐中造《黄鹂留》及《玉树后庭花》《金钗两臂垂》等曲，与幸臣等制其歌词，绮艳相高，极于轻薄。男女唱和，其音甚哀。

又卷二二《五行志》上曰：祯明初，后主作新歌，词甚哀怨，令后宫美人习而歌之。其辞曰：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时人以歌谶，此其不久兆也。

此词开头一笔带过六代豪华竞逐于金陵的史实，继而铺陈堪称南朝风流天子之最的陈后主如何沉湎酒色、骄奢淫逸，旋拈出隋军破陈，后主携张、孔二妃蛰匿枯井的狼狈情状，收束上阕，予人以统治集团之腐化堕落足以导致亡国的深刻历史教训。过片更以昔日簪缨聚居地今竟沦为贫民区的重大变迁，唤起读者的千古兴亡之感。又插入一组萧瑟秋景，渲染气氛，极苍凉浑莽之致。歇拍图穷匕见，化用杜牧诗句针砭时弊。北宋积贫积弱，国势远逊于汉、唐，而统治阶级的宴安鸩毒，社会风气的腐化颓靡，又不在六朝之下。是以王安石《桂枝香》金陵怀古词先有“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的浩叹。贺铸词的用意，正与王安石词相类，艺术上也与王安石词工力悉敌。金陵怀古词，王安石的《桂枝香》独步于前，贺铸此篇与稍后周邦彦的《西河》踵武于后，金声玉振，在北宋可谓鼎足三分了。

【附录】

王安石《桂枝香》词曰：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〇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芳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周邦彦《西河·金陵》词曰：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〇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馀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赏心东望淮水。〇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