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巷里的济南名士》系列作品：趵突泉畔的布衣诗人何邻泉（上篇）
侯林 侯环
街巷，乃城市的骨胳与血脉，而名士与建筑，则是骨胳与血脉的支撑，有了它们，城市文化才变得鲜活且流动起来。济南向有《济南地名漫谈》《济南老街史话》《历下老街巷》等书，对发掘济南老街文化甚有裨益，然其中名士贤达多有遗珠之憾。今据读书所得，予以补录，使夫读者看到，济南作为名士之城，在那些看上去普普通通不为人知的小街僻巷里，都会隐藏着许许多多的名人遗踪和风雅旧事。因自即日起，特在风香历下开设《老街巷里的济南名士》栏目，以飨读者。
之一：遂令清泉音，乃在布衣客：何邻泉生平
清代嘉道年间，济南趵突泉上住着一位知名诗人，因邻泉而居，故名：何邻泉。
趵突泉今照 王琴摄影
何邻泉，民国续修《历城县志·文苑》有传；他的诗集名《无我相斋诗选》，中有济南名士周乐与范坰所作的《序》；另，同时之王贤仪《家言随记》亦有何邻泉事迹记载。这其中，周乐《何岱麓诗序》尤为真实动人。今据上述文献资料，梳理何邻泉生平事迹如下：
何邻泉（1778—？），字岱麓，号苹野。清济南府历城县（今济南市）人。周乐称他为“济南有布衣而以诗名者”。何邻泉并非无意于功名，他二十岁后多次参加考试，无奈不中，于是放弃帖括之学而专力于诗歌创作。可叹何邻泉作为知名诗人，连个秀才也不是，故称布衣。而他家的西邻便是当年济南著名诗人王苹的旧居二十四泉草堂故址。何邻泉既不得志于时，便常常往来并啸咏其间。得济南泉林滋养，周乐称他的诗作“清超秀逸，往往有远韵。”
周乐《何岱麓诗序》
何邻泉家里十分贫穷，但他性情耿介。他的好友如山东知县蒋因培、戴屺等人，其实都能帮上他的大忙，但他绝不相求。而历城进士贺崇禧官江南六合县知县，招他前往，他却欣然前往，为的是借以观览六朝故迹，开阔眼界，以利于作诗。在南京，他畅游清凉山、燕子矶、雨花台、莫愁湖诸胜境，题咏殆遍。他住的地方靠近随园，他独自一人前去游览，徘徊凭吊，深以不及见袁枚袁简斋先生为恨事，慨然作《游随园怀袁简斋先生》：
昔日园从诗集见，今朝亲到此徘徊。
竹阴满径云低卧，湖面隔桥镜对开。
十载宦余轻富贵，一生花里住楼台。
胜游翻恨予生晚，濡笔留题孰为裁？
书影：《游随园怀袁简斋先生》
深情颂扬了袁枚抛弃官位、潜心诗作，“青山红粉伴白头”的文化精神、潇洒情怀。
何邻泉还游览了扬州。回归济南后，他诗境大进。
济南诗人范坰于嘉庆年间创办诗会于大明湖上，曰：鸥社。三十年后，而马国翰自关中归来，复会诗友于湖上，俗称：后鸥社。他们斗酒只鸡，擘笺分韵，而何邻泉前后鸥社皆与其会。周乐说：当年临清诗人谢茂秦，以布衣掉臂七子间，当时李于鳞执骚坛牛耳，曾赠谢氏诗云：“遂令清庙音，乃在褐衣客。”而谢茂秦以此知名。王秋史以“黄叶林间自著书”句，为王渔洋赏识。而何邻泉却一生寂寂无名，老尚饥驱，并无李攀龙、王渔洋相识于风尘之外，“何上天之穷岱麓如此其甚欤！”
以上何邻泉生平记载主要依据周乐《何岱麓诗序》，何、之周二人好友乔岳称道其序：“叙岱麓一生遇合，低徊往复，无限深情，所谓伤心人同此怀抱也。其寄慨深矣！”
而花寿山则云：“非叙岱麓诗，乃悲岱麓之不遇也！一副老眼泪不为自家下，为旁人下耶……”
何邻泉不惟是一位诗人，还是一位杰出的书法家。他工唐隶，与曲阜桂馥齐名。
之二，“清超秀逸，往往有远韵”：何邻泉诗风探
何邻泉著有《无我相斋诗选四卷》。据清宣统《山东通志·艺文志》：
是编道光乙巳刊，周乐序云：山右刘蕉坡庶常侨居泺滨，见岱麓诗而嗜之，拟为刊以问世，属余选定，余不辞，为节存若干首，其诗皆近体而古作阙如，不能强为其不能以精其所能也。
宣统《山东通志·艺文志》
谈到何邻泉的诗风，其好友余正酉《国朝山左诗汇抄后集》卷十七“何邻泉”有这样一段介绍：
袁玉堂洁《蠡庄诗话》云：历下何苹野住近趵突泉，故名邻泉。善书，尤工八分。诗笔轻倩。《和周二南夜归》云：“路曲循城转，星高射水明。”《宴茂承宅》云：“梁鸿未必因人热，王猛徒为扪虱谈”，“咏梅本自惭何逊，赋月由他毁谢庄”，盖有所指也。岱麓工诗善隶，与范伯野、李秋屏、周二南、王秋桥诸君结为诗社，互相倡和。二南序其诗谓：清超秀逸，往往有远韵。予尝浼其为书《重置墓田碑记》，并代书题李沧溟先生白雪楼楹联。观其《六十自述》有句云：“闲裁七字晚唐韵，静仿八字东汉碑”，盖实录也。
余正酉《国朝山左诗汇抄后集》“何邻泉”
诗笔轻倩。清超秀逸，往往有远韵。此为当时诗评家袁洁（号玉堂）、诗人周乐对余正酉（号秋门）诗之定评。
我们且看何邻泉的诗作。《题王秋桥<泉窗茗社>图》：
书屋三间枕碧流，日听圣水发源头泉，一名圣水。
生来风骨清于鹤，老更襟怀澹若秋。
疏雨声边停客屐，夕阳影里指城楼。
君家自是多吟兴，一幅辋川图景幽。
（清道光乙巳刻本《无我相斋诗选》卷三）
圣水泉，即今南护城河上之胤嗣泉。王德容曾居住圣水泉侧，自作《泉窗茗社》图写其泉畔生活。何邻泉这首七律题图诗，由屋及图，由图及人，趣味隽永，雅致风流，堪称难得佳制。尤“生来风骨清于鹤，老更襟怀澹若秋”句，描绘美男王德容之潇洒风貌，十分传神。
《清明日郭敬圃招同周二南、王雪泉小饮》：
共傍名泉住，多年作比邻。
淡交能耐久，同道更相亲。
常遇君青眼，不嫌我素贫。
闲中邀一过，谈笑见天真。
（清刻本《国朝历下诗钞》卷三）
书影：《清明日郭敬圃招同周二南、王雪泉小饮》
古人云：千金买户，万金买邻。郭敬圃，名噩民。据诗意，郭氏显系与何邻泉相同，为傍趵突泉而居的济南文士，难得的是，他与何邻泉是淡淡如水却能久长的同道至交，而且尤为可贵的是，郭敬圃不嫌贫爱富，并且经常照顾贫穷的何邻泉，一句“常遇君青眼，不嫌我素贫”，令人感喟，笔者猜想，这恐怕是诗人含泪写下来的至情之语吧？
何邻泉颇有学养，周乐说他“少通经史”，而他尤精于诗，在笔者看来，其诗作不惟有秀雅灵动的唯美特色，更有搔到痒处的至情至性！
《过黄河》：
连天淼淼滚黄河，一笑登舟破浪过。
岂有书生不知险，风波平地已经多。
（清刻本《国朝历下诗钞》卷三）
书影：《过黄河》
书生，何氏自比。书生之所以不再惧怕黄河的风浪，是因为他经历了太多的人世间的风浪，而这些风浪比黄河更为险恶。唐人白居易有诗：“巫峡之水能覆舟，若比君心是安流”“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复间”，殆此之谓也。
此诗，堪称诗人深厚而痛苦的人生体验的结晶。
何邻泉还有众多写家乡湖山景致的诗作，如同黄鹂声声，流泉淙淙，花如解语迎人笑。如其《明湖泛月》（四首），今举其中两首，与读者诸君共赏之：
其一：
结伴畅幽情，好风湖上迎。
月从云际吐，船在镜中行。
聊借壶觞聚，重伸鹂鹭盟。
停桡一相对，照眼总空明。
其三：
居然瀛岛近，夜色快幽寻。
荷芰浮香净，楼台倒影深。
谁家飞玉笛，隔水咽瑶琴。
游赏七桥畔，悠悠物外心。
今大明湖码头夜景
（未完待续）
刘般伸，特型演员，著名书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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