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 外
作者:心如大海
出了张家口的大境门,内蒙古高原和华北平原交会的坝上地区,就是人说的口外。在内蒙正镶白旗的东北部,有个叫伊和淖尔的地方。这里丘陵遍布,草原辽阔,一簇簇的红柳顽强的生长着,在荒凉贫瘠的牧区,是一道特有的风景。
寒冷的冬天,一场大雪在白毛风的吹送中,把天地变成了白色的世界。
年关近了,一处有着三间房的地方,没有院子,有两个孩子在杀羊。
哥哥把杀好的羊放在门板上剥皮,弟弟拿着烧红的火筷子,烫羊头和蹄子上的毛。
“二子,过来”哥哥把剥好的羊皮放到旁边,准备开膛。
“我还没弄完呢?”
“你先给我扶着点,一会就行”
弟弟只好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来。
“你把着羊的前腿”哥哥一只手抓住羊的后腿,一只手握着刀。
弟弟双手各抓一只羊腿,分开双腿,哈腰向前探着上身,看着哥哥干活。
哥哥很利索的挑开羊的肚子,到胸腔的地方弄不动了。
“把好了……诶……”
“啊——”弟弟双手捂到眼上,鲜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咋啦,我看看”哥哥扔下刀,想拨开弟弟的手。
“滚远!”弟弟一手挡开哥哥,转身向草原深处跑去。
“你去哪?”哥哥急切的喊道。
“不用你管……”狂奔的弟弟留给哥哥一个渐远的身影……
“继刚,你进来,有点儿事儿”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隔着门帘向正在给牛喂草的后生喊道。
“哎,等等儿”他快速的忙完手里的活儿,进到屋里。
“有啥吩咐?”他在围裙上擦着手问道。
“你坐吧”妇人起身接了一杯水,递给继刚。
“你来这里有几年了?”
“啊呀,有十来年了吧,嗯……十二年,整十二年啦”继刚看向屋顶,右手抠着左手的食指。
“这些年我对你咋说?”
“挺好的,吃的穿的啥也不缺” 继刚不知道老板娘咋要问这些。
“300多只羊,50个牛,你也不容易。”妇人边说着话,边观察眼前的这个后生,手里摆弄着一根铜头黑杆的烟袋。“要不是看你实在、厚道,早就不用你了。”
“老板,你啥意思,撵我走呀?”
“那倒不是”
老板娘定睛的看着他,继续说:
“我问你点事儿,你得和我说实话”
“你问吧”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有他们的消息吗?”
“俺爹、俺娘,妹妹和弟弟。自从那年我跑出来,就再没音信了”继刚叹了口气,眼睛看向地面。
“你再和我说说,那年咋就把你弟弟眼挑着了。”
“以前不是和你叨学(daǒxiaò)过了?”他不想提起往事。
“我宰羊的时候,闪脱手了,正好挑到我兄弟的眼上。俺爹把我可好打,我要是不跑,也许就打死了。他说要是寻不见我兄弟,就打死我,我不敢回去了”他的眼圈又红了。
“我托人打听了,后来你爹找着你兄弟了。你就不想回去看看?”
“就算俺爹不打死我,我也不想回去了,我没脸见我那兄弟呀,”他还是哭了出来“我不是不想他们,我也听说了,兄弟的左眼瞎了,他这辈子算是叫我毁啦”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他低着头,后背不停的耸动。
“甭哭了,”她递过来一条手巾“今天叫你来,是有重要的事和你说。当初,我们家当家的看你可怜,怕你冻死,收留了你,一晃这么多年了。现在,当家的死了两年多了,我们的四个闺女也长大了。本来我是想把你招到门儿上当女婿,可我这闺女们不愿意,我也不能免强她们,你说是不是?”
“我从来没有非分之想,我就想着老老实实的放羊,你们赏我口饭吃就行”继刚擦了擦眼泪,眼巴巴的看着老板娘。“我没别的地方去,你们就让我在这儿干吧,不给工钱也行”
“那可不行!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她放慢了语速,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你说吧”
“你觉得我对你咋样?”她给他倒满水,递到他面前。一只手放到他的肩膀上。
“你就像俺娘一样,不,比俺娘对我还好”。
“咱这牧区,你是知道的,女人啥也不会干,也就是挤挤奶,做做饭。放羊不行,种地更不会。这家里没个男人不行。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要是不嫌,你就和我凑合着过吧。”
“啊?”继刚看着这个可以当自己娘的女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嫌弃我?和你说实话吧,也有人给我介绍,有的是比你好的。我一是怕他对我的女儿们不好,再就是怕他图谋我的家产。思来想去,你在这家里有十多年啦,啥都熟悉,人也厚道,你愿意不愿意”。
“我……”
“你啥呀?有家不能回,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穷的叮当响,谁家的闺女能嫁给你。”
“咱们要是结了婚,你就不只是衣食无忧了,我会想办法给你跟你爹联系上,让他认回你去。再咋也是一家人,我就不信他不认。”
“可……咱俩差这么多,你不怕别人说嫌话?”
“我不怕,你怕个啥?你在我家十二年,你就算不念我的好儿,你就不念我当家的收留你,这恩情你报的完吗?”
继刚两手抱着头,死死地盯着地面,心里翻江倒海。
是啊,他能去哪里?去哪里不得干活?把四个女儿养大出嫁,给老板娘养老送终。看来,只有认命了。何况,也许真能回家认爹娘……
继刚一跺脚 “行……”
第二年的春天,一对老妇少夫,在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的陪伴下,来到了继刚离开了十二年之久的伊和淖尔。
三间小房,已经倒塌。拆出来的旧房梁和椽子堆放在那儿,满目凄凉。
一间破旧的柴棚里,一个戴着墨镜的后生。
“兄弟,哥对不起你”继刚跪在了弟弟面前。
“哥哥——”
哥儿两个抱头痛哭。
哭了好一会子,哥哥抬起头来。
“叫哥看看”
“没事儿” 弟弟摘下墨镜。
看着弟弟凹进去的左眼,哥哥心疼的伸手轻拂。
“全怨我,全怨我……”他又流出泪来。
“欢进屋吧”
“咋就你一个人?咱爹娘呢?”哥哥迫不及待的问。
“那年,我冻的不行,半夜就回来了,进了柴房。我听见大伙儿在找我,我谁都不想理。后来,是娘来抱柴和,发现了我。那时候,你早就跑了。爹把我送到医院,我的眼已经感染了。眼瞎了,命算是保住了。”
“寻不见你,咱娘就抑郁了,想起来就哭上一阵子。没几年就死了。”
说着话,哥儿两个唉声叹气的,哥哥取出盒大境门,抽出一颗给弟弟,自己也抽出一颗,点上。
“后来呢?”
“后来我姐姐结婚了,去了康保。爹也不想在这儿,就和他们一起走了。我担心你哪天回来,寻不见人,就留下了。”
“你靠啥生活呢?”唏嘘过后,继刚关心的问起来。
“家里还有十几个羊,我再给别人家看着十来个牛,有时候给别人家盖房,帮把手。倒是饿不着。”
“和哥走吧,去我那儿,哥养活你。”说着,他转头看了一下旁边的妻子,用力的吸了一口烟。
“是啊,去我们家吧?”嫂子接话说。
“不了,我哪里也不去。这儿就剩下我一个儿啦,我再走了,哪天爹回来去哪呀。”
哥哥一家人,默默的踏上了返回的路。
身后,响起了弟弟咿咿呀呀的蒙古歌,久久回荡……
蒙古高原的风,吹拂着辽阔的草原,冬雪渐渐融化,红柳发出新芽,嫩绿的小草顽强的生长着……
审核 李苹
华人诗社出品
2024.1.11
作者、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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