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本文是钟振振教授主持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全宋词人年谱、行实考》(项目批准号17ZDA255)的阶段性成果。
(三)贺铸词的题材与思想意义
4,怀古词
登临怀古之作,在贺铸词集里计有《阳羡歌·踏莎行》《凌歊引·金人捧露盘》《台城游·水调歌头》《玉京秋》(陇首霜晴)《水调歌头》(彼美吴姝唱)《天门谣·朝天子》等六首。
这类题材的诗,向上一直可以追溯到周初的《麦秀歌》。
《史记》卷三八《宋微子世家》曰:箕子者,纣(按,商纣王)亲戚也。纣始为象箸,箕子叹曰:彼为象箸,必为玉桮;为桮,则必思远方珍怪之物而御之矣。舆马宫室之渐自此始,不可振也。纣为淫泆,箕子谏,不听。人或曰:可以去矣。箕子曰:为人臣谏不听而去,是彰君之恶而自说于民,吾不忍为也。乃被发详狂而为奴。
又曰:武王(按,周武王)既克殷,访问箕子。
又曰:于是武王乃封箕子于朝鲜而不臣也。其后箕子朝周,过故殷虚,感宫室毁坏,生禾黍,箕子伤之,欲哭则不可,欲泣为其近妇人,乃作《麦秀》之诗以歌咏之。其诗曰: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僮兮,不与我好兮!所谓狡童者,纣也。殷民闻之,皆为流涕。
如果考虑到《麦秀歌》仅仅是触景伤情而未牵入具体史实,且作者箕子本人就是殷商的王族,对他来说,覆亡未久的殷商还算不得“古”,因而将《麦秀歌》除开不算的话,那么至迟也应从东汉佚名之作《梁甫吟》开始数起:
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
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
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
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
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中经三国、晋、南北朝,至唐代,怀古诗已经发展得相当成熟了,作者既多,作品的数量和质量也非常可观。
然而,囿于“词为艳科”的传统的保守观念,直到北宋时期,人们还很少用词这种文体来发思古之幽情。
宋·李之仪《姑溪居士集》前集卷四〇《跋凌歊引后》曰:
凌歊台表见江左,异时词人墨客,形容藻绘,多发于诗句,而乐府(按,指“词”)之传则未闻焉。一日,会稽贺方回登而赋之,借《金人捧露盘》以寄其声,于是昔之形容藻绘者,奄奄如九泉下人矣。至其必待到而后知者,皆因语以会其境,缘声以同其感,亦非深造而自得者,不足以击节。方回又以一时所遇,固已超然绝诣,独无桓野王(按,晋·桓伊)辈相与周旋,遂于卒章以申其不得自已者,则方回之人物,未可量也。
凌歊台在当涂(今属安徽)黄山之巅,乃南朝宋孝武帝所建,是江东较著名的古迹之一。贺铸之前,凌歊怀古诗则有之,如唐·李赤《姑熟杂咏》十首其四《凌歊台》曰:
旷望登古台,台高极人目。
叠嶂列远空,闲花杂平陆。
白云入窗牖,野翠生松竹。
欲览碑上文,苔侵岂堪读。
又如许浑《凌歊台》曰:
宋祖凌高乐未回,三千歌舞宿层台。
湘潭云尽暮山出,巴蜀雪消春水来。
行殿有基荒荠合,寝园无主野棠开。
百年便作万年计,岩畔古碑空绿苔。
又如罗邺《登凌歊台》曰:
高台今日竟长闲,因想兴亡自惨颜。
四海已归新雨露,六朝空认旧江山。
槎翘独鸟沙汀畔,风递连樯雪浪间。
好是轮蹄来往便,谁人不向此跻攀。
却不曾听说有人作凌歊怀古词。举一以隅反,则他处同类词作之以稀为贵,不难概见。因此,贺铸的怀古词虽然只有六首,但就个人词作的绝对数而言,这已经是唐五代以来的最高记录了,颇值得我们重视。
这六首词中,以《台城游·水调歌头》《天门谣·朝天子》《阳羡歌·踏莎行》等三首最为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