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戏
文/肖翠娟
七十年代中期,附近的村子忙过腊月,年初二初三便请来戏班子唱大戏,唱戏的场地一般是在村里或学校外的空旷场地里,在那个文艺极其匮乏的年代,附近各村的男女老少蜂拥而至,围坐看戏的人是里三层,外三层。
唱的最多的折子戏有《十八相送》、《穆桂英挂帅》、《休丁香》、《雷打张继保》等等。赶上个好晴天,戏台前的场地更是人头攒动,欢声如雷。有挑着甘蔗卖的,有挎着篮子卖炒瓜子的,还有换针头线脑的货郎儿。
奇妙的是:只要定鼓一声响,司鼓一阵激越敲击。全场刹时鸦雀无声。此时头戴红绣花风帽,身穿铠甲,背插靠旗的穆桂英便英姿飒爽地手持长枪跑着碎步绕场一周的立定亮个相。又身随鼓点云板的起伏云燕般的跳跃翻滚,那鼓点愈加激烈铿锵,尤如万马奔腾,飞瀑倾泻。众人由最初的凝神屏气,最终却情不自禁哄然喝道:“好!”
往下便是唱念功夫,大人们听得是如痴如醉,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却坐不住了,挣脱了大人的怀抱,奔到凛冽的水塘边,捡起冻的坚硬如铁的土坷垃和石子砸向平滑如镜的冰面,坚硬的冰层随着玉磬般的声响,碎裂成蛛网纵横交错成一个不规则的大圆圈,冻得并不牢靠的冰面就“哧”的一声被击穿一个小洞,土坷垃或石子便翻身落入水中;有的则卡在洞口。于是十几双小脚便跳跃着欢呼起来,亦不知是谁带的头,孩子们忽又冲到坡下的田埂旁,费力地起脱出田沟里冻的严实的冰块,一阵玻璃般的碎裂之声,每个孩子的脚底便都有了一块透明的冰块,似红孩儿的风火轮,在宽大的塘埂上滑来溜去,那一刻孩子们个个都是威风凛凛的穆元帅。
第二天午后,大人们牵着孩子们的小手再次来到村口时,一夜北风已将水塘冻的结结实实,昨日孩子们扔的石子和土坷垃恰如一粒粒核桃嵌在剔透晶莹的冰面,在冬日阳光的折射中闪着桔红的斑斓,半空中浮起的薄雾映衬着塘边的老树枯藤,宛胜人间仙境!这时黑子家调皮捣蛋的二小子忽然踮着脚跑到塘埂上有模有样地唱念着:“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我保国臣。头戴金冠压双鬓,当年的铁甲我又披上了身,披上了身⋯边说边两手撮起摆了个造型。旋又叉开双腿亮出嗓子一字一句的吐出,“帅字旗,飘入云,斗大的穆字震乾坤,震乾坤⋯⋯”后面的孩子们嘻闹着一拥而上追逐着离去,大人们的眼睛都亮了:“这二小子,昨学的这么像?平时怎么就没看出来⋯⋯?”震惊之余不由的另外高看了起来。
今天唱的是折子戏《休丁香》,也是大人们强烈推荐的一出戏,讲的是年轻貌美的郭丁香,被父母包办嫁给了浪子张万郞,张万郎却好逸恶劳,见异思迁地爱上了表妹王妙香,绝情地休掉了郭丁香!走投无路的丁香无颜见爹娘,悬树自尽被忠厚老实上山砍柴的樵夫范士江救起,二人结为夫妻勤俭持家,攒下了万贯家财。而张万郞却因薄情寡义,家中被一场大火烧了个一干二净,只身从狗洞里爬出来,熏瞎了双眼,只得沿村乞讨。这天讨到一个高大气派的门楼前,原想讨要多一点,结果听出声音是前妻郭丁香,自感有眼无珠,无颜以对,遂一头碰死在门前的石狮子上,故事情节扣人心弦,唱到伤感动情之处,台上台下无不掬泪唏嘘,叹息声声。
几场折子戏下来,村子里的男女老少即使不会唱来也会哼(唱词),那插科打诨的道白更是让我们耳熟能详:“哎哟,你也羊,她也羊。你男八字羊沾着女八字光,离开女八字羊,好五年,歹三春,昏昏沉沉不如今。人家说你财帛兴,实质落到个空名声!人前有人绊着你腿,人后有人捣你鬼!你可注意了,千万不能辜负了女八字羊哦!”
人的欲望就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听完了年戏,人们便又向往起县城的角儿来。听说县城蒋光玲和吴昌珍唱的戏可真了得!跑得吭(这里的“吭”有大喘气的意思,读hang 第三声)看小蒋;跑得哼,看吴昌珍。那时乡里还盛传着一个段子,有次县里庐剧团下乡汇演,一个妇女背起孩子便跑,跑到半道,后面的人追着她说:“倒了,倒了⋯”那妇女边跑边喘着气说:“是的,就快到了。”后面的人大汗淋漓的撵上来拍着她的肩膀说:“我说你把孩子背倒了,你瞧瞧你孩子现在还是头朝下,脚朝上呢⋯!”
那年头,我们就是这样过大年,看年戏。风吹也不觉得冷,雪打也不觉得凉!
作者简介:
肖翠娟,安徽无为市人,退休职工,发表过多篇散文和诗歌,写有长篇小说和中篇小说,获过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