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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盐
盐如此价廉。我如此
执着的在川南开采，煎熬
一生以盐为荣
我卑微但不自卑，甘愿守着
这份略带苦涩的咸
自贡缩写
不仅是自流井
与贡井两口井的缩写
熬制她，历史用了两千年
“凿石至三百尺
咸泉涌出，煎之成盐”
史料记载，在她
五十五平方公里地域
自东汉以来，打井
一万三千多口
遍地井灶，采卤熬制
八千多万吨食盐
据说，这些井深加起来
相当于凿穿
四百座珠穆朗玛峰
煎制出的精盐
曾“川盐济楚”“抗日献金”
投身“新盐都”建设
井的胸怀，盐的付出
让一座城市亮晶晶站立
山水灵秀的自贡很小
在中国版图上
就是埋头奉献的盐
盐粒颂
（一）
盐水泡饭吃
养育我饥荒的童年
旧日子的穷刻骨铭心
一生都在提醒
莫贪婪，似乎有盐
也就有胃口了
盐是我命数中
闪闪发亮的白银
（二）
那么多的盐
那么多纯粹的咸
进入千家
融入众口，便有了
各自不同的
滋味
（三）
一粒盐那么小
比芝麻还小
一粒盐融化，什么也没有
又无所不容
让我用一生去品
燊海井
那人以一把老骨头
撑起自贡最后的古盐场
那人叫“燊海井
凿于1823年，成于1835年
井深1001.42米
是世界第一口超千米深井”
两百岁了，那人
依然活着，光架架
无视身旁的车水马龙
还在提岩卤
还在用一堆堆瓦斯火
煮海，熬人间的盐
白蒸汽
白茫茫的蒸汽
涌出来，好浓好大
烧盐的父亲在哪里？
旧盐场天车林立
蒸汽如幻，父亲的劳累
真实而迷蒙
我一次次去灶房看他
蒸汽拦住我
用它滚烫的洁白
我不敢贸然闯进去
怕把持不住自己
也被蒸发
白蒸汽，是父亲的汗衣
在记忆里永不消散
像汉白玉
我的命是盐做的
我的命是盐做的，用了
那么多卤水，那么多瓦斯火
那么多的煎熬
我生于自贡
在父母烧盐的蒸汽中长大
懵懵懂懂之中
这命就是一粒盐
凝聚他们井一样深的爱
从贡井走出来，一粒
卑微的盐
怀抱父母的恩德与嘱托
“盐，是立身之本”
我一生都背靠着盐
拉车，司炉，写诗
加一点儿盐吧
力就在阳光下溢出来
穿越酸甜苦辣
作为盐，我知道该做什么
如今，我也衰老了
命数依然咸涩
盐是付出，也在积淀
让我总想起什么
放不下的是那口井灶
我的命是盐做的
血是咸的，汗是咸的
即使泪流下来
也有父母的味道
盐卤浴
这来自地下的卤水
这蕴含上亿年矿物的卤水
父亲一辈子用它熬盐
眼下，我将身心放进去
顷刻间漂浮起来
像回到旧盐场
回到父亲滚烫的胸怀
虚荣随之失去重量
世事风云，我感受
内心的海在浓缩
仿佛看见一双老茧的手
拨开白雾，在提纯
在反复辨认着什么
这就是我——
一个疲惫的跋涉者
一个盐工的后代呀
无数柔软细小的针刺来
才感到遍体有伤
我启开淤积的情感
清洗哀怨、病菌
多么希望我
越洗越明，越洗越小
小到童孩，小到一粒盐
再一次被父亲捧起
看见
一粒盐的表情
我无法看见
是喜悦，是焦虑，是渴望
我不想放大去探究
一粒盐挨着一粒盐
一粒盐投入
无数的盐，我才看见盐的
洁白，与梦想
我也看见了，盐们
相拥的友谊
吃得咸
父亲吃得咸
他说，他吃的盐
比我吃的饭多
他说，吃得咸
许多事情看起来
就淡了
埋头烧盐
父亲就是一粒盐
一生无法把自己
冲淡
卖盐记
父亲一边烧盐
一边在我心中修仓储
囤积了那么多盐
说长大有用
我坐在高铁上
一想到盐不值钱
我就悲伤
卖盐，就没有自信
仿佛那些AI与大数据
与盐无关
仿佛我这奔波之苦
就剩下盐了
故乡的底色
自贡位于川南。这里
很少下雪，但雪白的盐
盐的雪白
一直是故乡的底色
风雨无法更改
好多好多盐来自地下
像刻骨铭心的雪
洁白如初。我相信
沧海桑田是一个过程
这片矮丘陵
怀揣盐一样的品质
一粒一粒雪白
干净，隐忍，担当
像祖先的禀性
即使岩盐枯竭了
故乡的底色依然在我心中
白生生。不敢忘却
听《盐场号子》
喉咙一片沧海
抬起千年的盐晶
高亢、圆润、粗狂
“嘿咗，嘿咗”，向我走来
一群盐工将重负，吼成
穿云破雾的力
“前摆左哟，后摆右哟”
天上明晃晃，绕过
地上水凼凼
在闪呀闪动中，步调轻巧……
哦，这盐场，这“吆嗬嗬”
硬生生踏出盐路
一包包盐随着劳动号子
穿过湿漉漉的岁月
一声长长的“沉——”
落在我心上
在自贡郊外，看雪
盼了这么多年，一场雪
终于落下来，却没有进城
雪驻足高石梯
眺望，挥洒亲切
雪一定有许多心事
走了那么多的路
白花花的，我一喊就化了
从眼睛渗透骨子
我坚信，这是自贡走出去
将咸奉献给天下的盐
它们返回故乡
交还最初的雪白
不见鹅毛，没有仪式
甚至没有让我多看几眼
这干净，这神圣
瞬间就完成了交接
黄德涵：自贡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先后在诗刊、台北创世纪、星星诗刊、草堂诗刊、四川文学、飞天、延河诗刊、诗林、绿风、中国汉诗、海峡诗人、滇池、青年作家、长安诗刊、中华文学、天津诗人、四川诗人、大风诗刊、河南文学、河南诗人等刊发诗作。有作品入选《中国新诗（短诗卷）》（中国诗歌学会主编）、2020、2021年中国年度优秀诗歌选（山东文化音像出版社）等多个选本。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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