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礼物
文/杨语嫣
这年我十八岁,坐在去成都的动车上,朋友和我说这是动车,那就叫它动车吧。我像刚出笼的鸟,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朋友说这没什么好稀奇的,你跟没见过世面一样,我这才噤声。
走的前一天还和妈妈吵了一架,反问她一辈子待在这个小地方,难道我一辈子也要这样吗?她也就没再拦着我去,手机震动一看,发过来的五百元转账,我看着窗外闪得很快的绿,忍不住眼泪打转。
朋友是去学校报道的,我前几天就嚷嚷着非要一起,跟着她的安排去文殊院,逛博物馆。我从来没去过这些地方,没坐过地铁,学着别人用手机刷二维码转乘出站,游博物馆时惊叹双面绣的智慧,对着各式的文物拍照,那个时候的自己满脑子都是对新地方的好奇,没有注意到朋友在一旁不耐烦的神情,她催促我赶往下一个地点,我还想着再逛逛吧,再看看吧,一直拾阶而上。可我一点也不累,从下午的雨里穿过,走进昏黄的夜色,我拉着她去转夜市,琳琅满目的小吃,缤纷的招牌闪烁,我什么也没买,价格让我却步。我想起妈妈做一天的钟点工才能换来今天的车票,记起走的时候她一言不发帮我收拾了衣服,塞进了书包里,我想让她也来看看今天她女儿走过的地方。
晚上回宾馆,躺在床上的我还在回味今天的旅途,又是那一句,跟没见过世面一样,我愣了愣,转过头想要睡觉,也不知道多久睡着了。第二天我们去了文殊院,我执意要去找文殊菩萨,单纯地认为文殊院就是为了文殊菩萨开的,如果连最有象征性的东西都找不到,那我不白来一趟了。雨还在下,我俩花了十元钱买了一把白色的伞,一路上
都在打转,我不认识这些陌生的路,沿路的红墙有游客不停地拍照,走进一家茶馆,打牌的喧嚣混着茶的清幽,在雨里游荡,寺庙里的钟声回响,我清楚地认识到,我和这些品茶论道的不一样,和来庙里烧香礼佛的不一样,他们才是一样的。
我迷路了。即使朋友打电话过来呼喊我,我也分不清具体的位置,到底怎样找到对方,文殊院是个巨大的失乐园。朋友找到我后,她像獠牙的野猪,冒出那句,跟没见过世面一样,我听着突然笑出了声。去宽窄巷子的路上,漫长的沉默,世界变得好安静,我预感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川剧变脸令我印象深刻,还有喷火的表演,很多我叫不来名字的玩意,想要询问伙伴,看着对方冷漠的神情,我懂了,自己也在演戏,一场独角戏,可惜不是角。想给朋友买点东西作为弥补,她说想回学校了,我们又回到了地铁站,被挤下去的我,看着她站着地铁里,一门之隔,我心成石。
那一年我十八岁,拿着母亲给的五百元,和朋友去了成都,这是我给自己安排的十八岁礼物,想想真是太差劲了。我背着红色书包等下一班地铁,买了最近一班回家的火车,我想叫它火车,它今天就得当火车。连着好几班的地铁都是人挤人,我抢不过也上不去,只好打车赶往火车站,我只想回家。
我找不到进去的大门,围着手机显示的位置绕圈,连着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进站口,看着发车表,默默地拿着手机改签。二等座和无座是最便宜的,操作不熟练,来来回回改动了三次抢上个二等座,这是一趟前往北京的路线,北京,肯定比成都还要大,怎样的宏伟,万里长
城,故宫,我又何时能够抵达这里呢?这里人挤人和成都游玩的地方一样,我拿出手机想要问朋友是否到学校,红色感叹号的弹出,再也没有下文。
人与人之间独特的味道发酵,我尽量紧贴着窗户,我的身边还坐了一对母女,我发现位置和来的时候坐的很不一样,我想这真的是火车。我要两个多小时才能到家了,想睡觉咯着慌,饿得我头脑发胀,抬头睁眼看着对面一个老爷爷在泡泡面,我们面前就一个小桌子,对面挤着三个人,眼睛一睁一闭都是眼睛。小桌子上还放着袋装的小面包,矿泉水,我没怎么吃东西,也不好意思开口要,想问列车员买面包,一问五元钱,连忙说不要了。
我看着旁边的母亲抱着小女孩摇着,想起母亲给我煮的饺子,想起家里的稻谷。对面大哥递过来了个苹果,示意给我吃,不说话,旁边的大姐开口说:“小姑娘,吃啊,客气啥。”老爷爷往我面前推过来一堆面,摊开在泡面盒子上,冒着热气。我道谢的声音很低,虽然很不好意思,还是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他们就这样聊了起来,我的眼眶也跟着冒热气。对面大哥大姐是一对夫妻,大哥是个聋子,大哥大姐想去天安门看升国旗,老爷爷说要去看孙子,旁边的母女俩笑呵呵地听着,母亲把煮好的鸡蛋剥给小女孩吃,我看着他们想要说些什么,我听见小女孩问:“妈妈,火车是什么?”“是一种交通工具,能带着我们去很多地方。”“妈妈,火车到站了是什么意思”“就是火车要去很多地方,到了一个地方就会停下来。”“妈妈……”
那一年,我读了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决定想要给自己准备一份十八岁的礼物——一次远行,没有遇上汽车抛锚,没有被苹果撞,不懂得什么才是世面,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朋友,可我现在又什么都有了,这场旅行其实还不错呢,我收获了十八岁最珍贵的礼物,我们是天上的雨,落在一起又分开旅行,我们是大地上的生灵,一撇一捺,相爱相亲。

作者简介:
杨语嫣,想写点东西,留下点东西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