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困在举手里的爱
文/杨念生
杨思清这个名字是在出生前取的,姐姐叫杨思琪。因为是双胞胎,所以只有最后一个字不一样。杨思清的爷爷很自豪,在老一辈眼里,取一个好的名字就如同给孩子赋予了一次新的生命。杨思清自己也很喜欢这个名字。但名字后来改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改。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奶奶邓颖芝和父亲杨超说的一些东西不同一样。
那些被丝线缠绕的亲情恩怨,从她的奶奶邓颖芝絮叨的言语里会变成无声的啜泣和混浊的泪水。而从她的父亲杨超那里,并没有对曾经有过赘述,有的只是当下一切顺理成章的开始。这让曾经的杨思清很困惑。但杨思清把她的奶奶与父亲做了对比,她似乎更愿意相信她奶奶的眼泪。或者说,她已经相信了她奶奶所说的一切。在杨思清的认知里,她的父亲似乎摒弃了过往的一个人。甚至于也想把那个人从她和她姐姐的生命里消除。那个她们现在想想也没有任何印象的女人,那个她们本应该叫做妈妈的女人。
时间追溯到2014年,此一声彼一声的嬉闹充斥着教室。汗水,异味在听不到蝉鸣的夏天显得那么多余,让人心生烦躁。喧闹伴着老师的到来归于平静。
“上课之前,应学校要求,我们做一个原生家庭调查”。
窃窃私语的声音是学生时代老师话音未落的常态。“接下来根据你们自己的情况举手,不要乱举”。
“父母离异是单亲家庭的举手。”
四处观望的眼睛看着几个举手的同学。举手的羞赫的低着头。杨思清忽然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类。父母离异她懂,单亲家庭她也知道。但和自己对应起来,貌似并不是这样。况且,她的父亲并没有向她吐露过一次关于离异的情况,对于那个女人,对于她,她的父亲只字未提。
“父母离异但不是单亲家庭的举手。”
杨思清对于这个选项一愣。她惊讶于学校竟然能考虑的如此周到,因为这个选项和她一一对应,甚至有些真实。但杨思清并不确定自己要不要举手,她从未忤逆过她父亲的意愿。那几个羞赫的同学也使她如芒在背,杨思清甚至觉得还不如第一个选项。但她奶奶的眼泪像影片一样在她的脑海里晃。
几乎是下一个选项的一瞬间,她举起了手。
部分要求严格的家长会在固定的时间和老师交流。杨思清的母亲也不例外。
卧室里的台灯照在作业本上,十分钟过后,台灯亮着,作业并没有移动。杨思清坐在靠门的床边,只能隐隐的听见一些声音。墙上的挂钟“嘀嗒”地响着。她闭着眼,自己的心脏有韵律的跳动。
“你出来一下”。
杨思清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房门,那一刻她好像已经猜到了她的母亲杨永丽要问什么。
她的父亲也坐在沙发上,神情凝重。
“刚刚给你的老师打电话了解了你最近的情况,她说你各方面都还不错,没有什么问题,”杨思清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这个从她五岁开始叫了快六年“妈妈”的女人,居然让她有一瞬间感到了陌生。“是这样,电话结束的时候你们老师问了我一句很奇怪的话,她问我是你的谁。你,是在学校给老师说了一些什么吗?”
“学校调查原生家庭,不是的要举手,”杨思清望着她的母亲,一字一顿的说“我举手了。”
几乎是说完话的同一瞬间,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了她的脸上。
与妻子杨永丽相比,那个时候杨超教育女儿的方式要狠辣的多。伴着暂时性耳鸣与脸部灼烧感,并没有马上缓过来的杨思清听见了她的父亲几乎是用吼的方式指着她说:“跪下来!”杨思清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她麻木的照做,心中泛起了深深的无力感。她把手指紧紧的攥着,攥的生疼。
一分钟后,父亲杨超把户口本摔在了杨思清的面前。扯着她的衣领,涨红的脸巨大的喘息。杨思清按照她父亲的意思一页一页读户口本上印的东西。上面是家庭成员信息,以及,和她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杨思清清楚的记得当时她的父亲怒目圆睁,让她在母女关系那一栏读了50遍。母女,母女,母女……读到最后,杨思清几乎是用喊的方式说出那两个字。
眼泪顺着眼角不停的流,掉落下来,狠狠的砸在地板上。在杨思清从来没有觉得这两个有温度的字眼里,她忽然想到了那个女人。没有任何印象,甚至连想的机会都不给她。但就是想,拼命的想。杨思清觉得,如果关系那一栏前面的名字是那个女人,她就不需要举手,不用如芒刺背。
她的父亲杨超见不得她哭。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怎么能有脸哭呢?哭,并不能浇灭杨思清父亲的怒火,只会让他越来越生气。于是伴着“你为什么要举手”的质问,对着她的脸,一下,两下,三下……
对,如果是,她也不需要挨打。她还能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母女,以及,她记事后的第一声妈妈不会是来自她父亲的强迫。
杨思清想:不知道她第一次叫妈妈时那个女人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她会不会喜欢自己叫她妈妈。
可惜,没有如果。
杨思清已经忘记那晚具体是如何结束的。只是依稀记得父亲杨超终于松口问她是如何知道那些陈年往事时,颓废而妥协的样子。
半晌,杨思清记得她的父亲吐出一句:“你要理解,我都是为了你好。我是你的爸爸,只能爱你不会害你,就是想让你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事情之后的第二天,杨思清被她的老师叫到了办公室。因为脸上的淤青清晰明了,老师懊悔的向她道歉。杨思清其实很感激那个老师,感激那个老师捅破了她和母亲杨永丽,父亲杨超之间的隔阂。他们隐藏的很累,她也很累。
交谈之后,老师问她:“这么久,你想不想她?”
杨思清知道她的老师问的是谁,但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很早之前她的奶奶邓颖芝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那个时候她觉得她不能想也不该想。她回答她奶奶的是“想也不想。”
她看着办公室窗前那棵黄桷树,繁茂无比。硕大的根部源源不断的提供养料,让它的树枝乃至树梢像炸开的焰火一样繁密。只是风有时会让几片叶子掉落,他们脱离枝干,远离根部,越飘越远,远到树即便是目眦欲裂也望不见。
半晌,她回答:“想……也不想”。

作者简介:
杨晓露,笔名:杨念生。热爱文学及戏剧创作。戏剧作品《一直游到海水变蓝》曾获成都市文化馆“沉浸文化·馆藏体验”沉浸式优秀剧本入围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