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柳峰
父亲在我懵懂的童年就撤手人环了,抛下我们母子四人。哥哥十岁、我六岁、弟弟三岁,妹妹一生下,就抱给人家养了。千斤重担都落在母亲单薄的肩上,我们母子相依为命,度过了那段艰苦的岁月,度过那段困难时期,过着受尽凌辱的生活。母亲的刚毅和坚韧是我们兄弟感受最深,而且受益终身。
父亲走后的第二年正是大跃进、人民公社时期,消灭私有制,大办食堂,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快步迈向共产主义社会。村上各家各户的粮食颗粒不留,都集中在一起,三百多人集中食堂吃饭,家中的铁锅、铁器无条件上缴,支援大炼钢铁。由于我们家庭没有劳动力,母亲毅然承担起了食堂饮事员工作。每天凌晨就起床,忙到晚上十点才结束,夜以继日,拼命挣扎,可这样一天才只挣8个工分呀!可想而知,在今天看来,母亲那时的内心需要多么坚强,才能够日复一日地坚持!哥哥那年十一岁,在离村上两里的大队校读三年级。有一天上学走到枫树岭,被开会回村村干:人称“杀人狂” 迎面碰上,他瞪着圆眼,恶狠狠地骂道:“你家没劳力,吃别人的,你还想念书!” 当时,哥哥吓坏了,含着眼泪,一路跑回家,从此十一岁的哥哥再也没有读书了。哥哥个子矮,跟着社员下地种田、上山干活,大人挑灰用大土箕,哥哥就用小竹箩(通常用来装米的小箩子),大人下田砌田埂,哥哥只好劈田碪,一天才只挣3个工分。母亲看到此景,心酸地忍不住了抱着哥哥,大声哭喊着父亲的名字……
那是一九五八年的春天,各地麻疹肆虐,全村儿童普遍传染,我们兄弟三人同时出麻疹。到医院买回中药,全村没锅煎药。大家的药合在一起,放到食堂的大锅里煎熬,然后再分去喝。母亲在食堂边煮饭,边照顾我们三人,我和哥年龄稍大点,自个能喝药,三岁的弟弟要人喂药,母亲忙的照顾不上,喂药不及时,可怜幼小的弟弟被麻疹无情地夺走了生命,这是母亲一生的心殇!
短命的大食堂办不到一年,就夭折了。可是母亲在食堂受到凌辱是难以忘却。大概母亲平时做事较公平,食堂每餐的分菜都选她,村里面个别爱贪小便宜的人得不到便宜,整天对母亲横眉冷眼。有一个外号叫“狗旺”的连续两天都拿着大砵到食堂要米汤,第三天还来要,母亲说这样别人看到了有意见,少给些好吗?狗旺操起大砵迎面向母亲摔去。母亲热泪盈眶,忍不住了,情绪崩溃,一口气跑到父亲坟前,整整哭了一天,天黑了才被劝回家。九岁的我才上小学一年级,上学的第一天,母亲拿件父亲留下衣服剪去袖子和前片,连夜用手缝个书包给我背着去上学,这个书包一直跟着我读完小学四年级。初小读完了,要到乡里念高小,在那自然灾害困难时期,母亲是仅有的劳动力,哥哥还顶不上半个劳力,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我辍学了。白天参加生产队劳动,晩上给队里记工分,平时也会为邻里记记小账什么的。在那青黄不接的日子里,母亲常带我上山拔野菜、挖草根、摘树叶来充饥。母亲认识的野菜名目很多,什么“钯仔菜”、“苦廷毛” 、“时芭草”, 还有小笋、山蕨菜、野菇等。大自然真是不绝人类,可是那年代也是供不应求的。因此,要走较远的偏僻山里,才能采到,而且要抢在别人前面,不然的话,也会经常空手而归,真的叫“草木无根,树无皮”啊!对于我是否继续上学的问题,乡亲们都说这孩子聪明,若未读书可惜了。第二年春季,母亲说﹕“去吧!孩子,妈供你。”为了我能继续上学,母亲在家里养了几只长毛兔和几只母鸡。她经常拔点兔毛,拿几个鸡蛋,步行到十多里的供销社去卖,挣点钱供我读书。母亲说﹕“只要你争气,将来有出息,妈再苦点,也不算什么”。 随着三年自然灾害结束,形势稍有好转,我才念完初中。
母亲的远见和执着、刚毅和坚韧使我永生难忘。母亲是天底下,我最敬爱的人。她像高山顶上一颗松,虽经风霜雨雪,依然屹立挺拔,像茫茫大海中耸立的航标杆,让过往船只永不迷航,更像一根红烛流尽眼泪,燃烧自己,照亮子女。自然规律不可抗拒,油尽灯灭,二零一三年母亲含笑驾鹤西归,终年九十五岁。敬爱的慈母您一路走好!来世,您还做我的母亲!
乙未年三月十三日于鳌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