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槌落下时,那颗镀金蒜头的身价够买三吨嘉祥红皮蒜。我攥着128号竞标牌缩在角落,看央视镜头追着金乡蒜商拍特写。他腕间的檀木蒜串,是用二十头白皮蒜王车成的。
三十年前可不是这般光景。那时我爷还守着嘉祥老宅后的蒜窖,红皮蒜辫子挂满黄土墙。济宁来的菜贩子踩着二八大杠,车铃铛摇得比闹钟还勤快。"老张头,今儿个独头蒜给我留两辫!"他们宁肯多骑二十里地,也不收金乡的象牙白。
我爷说这事得从闯关东说起。光绪年间嘉祥闹蝗灾,李把式带着紫皮蒜种闯山海关。关外兵痞抢了银钱却嫌蒜辣,愣是把蒜种撒在茅坑旁。谁料开春后,那片粪堆竟蹿出三尺高的蒜苗,辣得战马都不敢近前。后来张大帅的伙夫偷摘了蒜叶,全军上下泻了三天肚子。
九七年我在县城开小饭馆,厨房案头永远供着嘉祥紫皮蒜。金乡来的推销员拎着真空包装的"水晶蒜",说这是出口日本的稀罕物。我当着他面砸开两头紫皮蒜,蒜汁溅在瓷砖上三天没擦掉。后来那推销员改行开了蒜蓉辣酱厂,配方里偷偷掺三成嘉祥蒜。
去年非遗普查队找到我时,老宅最后那堵蒜辫墙正往下掉土渣。他们对着我爷留下的枣木蒜臼拍纪录片,镜头却总往墙角的金乡蒜酱包装箱上偏。梳脏辫的编导姑娘嚼着口香糖说:"叔,您这故事得加点国际元素。"
今晚拍卖晚宴的压轴菜是金乡蒜蓉龙虾,可我瞄见主厨往酱料罐里偷塞嘉祥蒜末。宴会厅飘着的哪是什么法式蒜香,分明是我奶腌糖蒜的坛子味。礼仪小姐端着镀金蒜头巡展,高跟鞋踩过地毯上的蒜皮,那咯吱声跟小时候踩老宅晒场的动静一模一样。
散场时我发现拍卖师在后巷抽烟,这个把金乡蒜捧上天的人,正往山东煎饼里狂卷嘉祥蒜泥。"我家老太太就认这口,"他抹了抹嘴,"说白皮蒜是门面,紫皮蒜才是命根。"
月光漫过会展中心的玻璃幕墙,远处蒜都纪念碑亮起景观灯。我摸出兜里揣的独头紫皮蒜,指甲掐开的瞬间,辣味惊飞了歇在雕像上的夜鸟。三十年前那个蝉鸣震耳的午后,我爷把第一颗独头蒜埋进我手心:"记住喽,好东西不用刻字立碑。"
(小梁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