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的陷阱 (侦破小说)
李江斌
1)凶手在作案现场留下了字条
春节的余韵尚未散去,距离小年还有三天,政府部门已经恢复了日常的运作。然而,在石子市北郊的安吉镇,庆祝春节的氛围似乎比城里更为持久。时至正月十二,镇上的人们依旧沉浸在节日的欢愉中,走亲访友,不是在牌桌上炫耀年终的收入,就是在酒桌上较量谁的酒量更胜一筹。
马老二一大早就被朋友邀约出门,八圈麻将结束之后,牌桌上的赢家自然成了酒桌上的东道主。马老二在镇上人缘极佳,他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他收养了一个十岁的孤儿,名叫马海。在牌桌上,如果输赢不大,他常常主动承担大家的用餐费用。
这天,他已经是第三场酒局了。虽然他的酒量平平,但他对酒情有独钟,即使没有主食,只要有酒,哪怕只是简单的花生米或咸菜,对他来说也已足够。
但今天,他感到异常。平时的酒量远不止于此,可现在才喝到一半,就感到头晕目眩。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下午六点左右,他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家。
通常,朋友们会将他送至家门口,他的家人——妻子、儿子或女儿——会立刻迎上来,搀扶他进屋。他们要么让他坐在沙发上,泡上一杯浓茶,要么直接扶他到床上休息。但今天,既没有人迎接,房门也紧闭着。这种前所未有的情况让他既困惑又震惊。原本的睡意和醉意顿时消散,他用尽全力撞开门,本想对家人发泄一番,但眼前的景象让他眼前一黑,双腿发软,最终倒在地上……
他家遭遇了一起灭门惨案。
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接到分局刑警大队的报案,根据规定,受害者在二人以上的凶杀案必须上报至地市级公安机关刑侦部门受理,正如五人以上的凶杀案必须报告省厅公安机关一样,由他们指派人员全权处理。
案发现场位于距市区六十二公里的安吉镇,由于支队长外出学习,辛广副支队长主持工作,根据实际需要,由郭睿副支队长带领,两辆警车警灯闪烁,如同两支离弦之箭,直奔现场。
临行前,辛广将郭睿叫到一旁:“从刑警学院分配来的丁一,在这里坐了一个星期的冷板凳,今天带他去现场,多给他机会,让他尽力发挥和展示。”郭睿心领神会:“明白,放心!”
郭睿的侦查和技术团队刚刚抵达安吉镇,又一辆警车紧随其后抵达,车还未停稳,警犬员方碌警察带着一条警犬跳下车,闪电般加入到团队,进入了案发现场。
案发现场位于该镇的加工厂家属区,在第四排第二栋,是该厂工人马老二的住宅。
住宅是一套三室一厅一厨的格局,杀人现场位于进门后左侧的一间卧室。
进入卧室门后,靠南窗下方的一张单人床上躺着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头部朝东脚朝西,没有体外伤,衣冠完整;紧邻单人床的是一张双人床,床上右侧躺着一具大约四十多岁的女性尸体;双人床下还有一具大约七岁的男孩尸体。
惨状令人不忍直视,尽管丁一无法走在最前列,但他知道,深入现场对于后续的案情分析至关重要。他早已预料到凶杀现场会非常惨烈,但现实的残酷程度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主动向郭睿副支队长提出,由他来负责制作现场勘查笔录。在记录的同时,他的脑海中已经开始构建作案人的行为模式、行动顺序以及可能的动机。
丁一的笔录详尽无遗,他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仿佛一台高精度扫描仪,每一个细节都无法逃脱他的捕捉。特别是房间最深处、西北墙角的长条桌上,一堆课本旁边的一张字条,尽管勘查人员未予注意,丁一却注意到字迹与孩子不符。他立刻提醒勘查人员进行固定并提取,字条上写着:“我这样做也是不得已,因为你们毁约在先。马海”。
法医的鉴定结果明确:年轻女性受害者系窒息死亡;中年妇女系头部受到重击,失血过多休克性死亡;男童系头枕部受到重创,头枕骨粉碎性骨折,脑溢血导致死亡。
死者分别是:马老二四十六岁的妻子肖华,二十三岁的女儿马春艳,八岁的儿子马江。
郭睿副支队长决策果断:现场留有马海的字条,尽管目前无法确认是马海亲笔所写还是他人冒名,但至少有三项紧急任务需要立即执行:首先,利用现场提取的嗅源,由方碌带警犬“加仑”迅速追踪马海的下落;其次,法医已确认马春艳未遭受性侵,应让马老二进入屋内清点财物,以便我们确定案件性质;最后,尽快调查马海身边的人,特别是关系密切者和矛盾较深甚至怀有仇恨者,尤其是那些已经离开本地且无特殊情况的人。
侦查员如同离弦之箭,迅速向四面八方散开。
2)最大的嫌疑人,主动找到办案警察,结果他被排除了
在勘查现场时,丁一观察到郭睿、一大队大队长吴道忠以及资深侦探李振涛的面部表情异常平静。他仅在老师授课的幻灯片上见过类似的血腥案件,这让他回想起老师的话:刑事侦查员在勘查现场时必须保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情绪波动是大忌,因为这会干扰判断力。
警犬训导员方碌接到任务后,立即向“加仑”下达指令,“加仑”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兴奋地一跃而起,迅速奔跑而去。
丁一对马海留下的字条有自己的解读,他怀疑如果马海真的是凶手,那么留下这张字条的意图何在?难道是想与警方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我躲到你们找不到的地方!但没有人会这么愚蠢,大家都知道只要一露面(县市级以上城市的视频监控覆盖率都在95%以上),或者进入商场、餐馆,只要进行消费,使用手机支付宝支付;或者使用身份证登记住宿、使用任何一张银行卡在取款机取钱,警方都能准确地定位到你。除非你藏匿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永远不出现。因此,他不认为这张字条是马海所写,而是真正的凶手试图嫁祸于马海。那么,这个人不仅与马海或马海的家人有深仇大恨,而且对马海及其家庭相当熟悉。
丁一将自己的想法透露给了郭睿。
郭睿对丁一的提议表示了高度的认同,但他强调,当前的首要任务是全力寻找马海。他指出,如果马海是幕后黑手,那么我们无需绕弯子;只有在排除了他的嫌疑之后,通过他来深入调查,才能更有效地推进案件。郭睿建议丁一与马老二进行深入交谈,因为马老二掌握着许多关键信息。
丁一对郭睿副支队长的侦查策略表示赞同,并立刻请来了马老二。在丁一开口之前,马老二主动说道:“警察同志,我可以肯定地说,这件事绝对是马海做的。”丁一随即询问:“您为何如此确信?请您详细说明。”
丁一站起身,为马老二倒了一杯开水,并递上香烟。马老二接过水,却婉拒了香烟。他喝了一口水后开始讲述:“马海是我们收养的孩子,十五年前,他的父母不幸遭遇车祸去世。他是我结拜兄弟的儿子,我们收养他是义不容辞的责任。马海非常懂事,总是主动承担家务,保护和照顾我的女儿马春艳,她比马海小两岁。马海初中毕业后,坚决不再继续学业,而是选择工作来减轻我们的负担。由于他父母的不幸,厂里破例让他十六岁就进入工厂成为合同工,两年后转为正式员工。到了二十岁,我和肖华都希望马海能成为我们家的女婿。但随着女儿的成长,她出落得愈发美丽,选择了上职业技校,毕业后也在我们的加工厂工作,成为技术工人。她因为是老工人的后代,加上性格讨喜,手艺好,工作勤奋,深受大家喜爱,不到二十岁就成为了车间八个组长之一。追求她的年轻人络绎不绝。每当马海看到有小伙子接近我女儿时,就会出面阻止,有时甚至会翻脸,这让我女儿在人际交往上感到很为难。时间一长,这不仅影响了她的正常社交,也损害了她在工人中的威信。因此,有一次,女儿在回家的路上对马海说:‘以后你不要干涉我和朋友的交往。’马海回答说:‘你看不出来吗?他们都喜欢你,想和你交往,我能愿意吗?’女儿反驳道:‘别说我没有和他们交往,即使交往了,也是正常的。’马海却说:‘不行,你爸妈已经把你许配给了我,你就是我的人。’女儿回应道:‘你在说什么呢?你是我哥,我一直把你当亲哥哥看待,他们把我许配给你,我从未听说过,而且我绝不会同意的。’”
“后来发生了什么?”丁一为马老二的杯中添了些水。
“女儿回家后,在我们面前坦率地谈起了这件事。她明确表示:她坚决反对。”
“你们决定将女儿许配给马海,却没有事先告知她吗?”丁一询问。
“没有。马海二十岁那年,女儿还在市里读书。我们觉得马海很成熟,如果他选择其他女子,仅定金一项就足以让我们承受不起。因此,我们想让马海不再考虑娶外面的女子。毕竟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没想到女儿坚决拒绝,这让我们夫妻俩感到非常无奈。”
“马海对此有何反应?”丁一继续追问。
“马海内心肯定非常愤怒,但表面上他并未显露出来。他可能考虑到我们对他的养育之恩,而且一旦爆发,就意味着他与马春艳彻底无望了。”
“那么,您为何如此确信杀害您妻子、女儿和儿子的凶手一定是马海?”丁一想要了解真相。
“后来,马海又几次主动找马春艳商谈此事,但都被马春艳拒绝了,而且言辞激烈,伤害性很大。我妻子后来也站在女儿这边说话,但马海可能认为我们没有说服女儿,因此对我们全家怀恨在心。今天早上我出门后,他们可能又发生了争执,这可能是马海痛下杀手的原因。”
“老马,马海在父母双亡的情况下,是你们收养了他,将他视如己出,抚养了六年。根据您所描述的情况,他似乎并非那种忘恩负义之人。对于那个在家里让着,在学校护着的马春艳,他真的会下此毒手吗?除了马江,你们四人是否在外面还有其他仇家?”丁一分析道。
“我结交的都是朋友,没有仇敌。我妻子和女儿在家也未曾听闻与人结怨。至于马海交往的人,我了解不多。”马老二解释道。
正当丁一准备继续询问马老二时,郭睿走了进来:“丁一,这边先暂停一下,马海自己过来了。”
马老二和丁一都瞪大了眼睛。
3)新到岗刑警思路开阔,拓展了侦破途径
二十五岁的马海,此刻正躺在加工厂书记办公室的沙发上。自从得知家中发生的惨案后,他已经两次哭到昏厥。旁边,一位女孩正在给马海喂水。
这是在假装吗?
郭睿向丁一透露:“你的推断是正确的,马海已经被排除了嫌疑。今天一大早,他和青海兰一起乘坐公交车去了市区购物,吃过午饭后,又去了百货大楼逛到三楼。在那里,他们还偶遇了加工厂预备车间的副主任武城。武城询问马海他们是否准备回去,他可以顺车带他们。马海说他们刚到不久,打算再逛逛再回去。他和青海兰的往返车票以及武城的证词,彻底排除了马海在时间上的嫌疑。”
“加仑”追踪至加工厂家属区覃炎的家门口,发现门上挂着锁。随后,“加仑”又追踪至镇办公楼前的公交停车场,但并未继续追踪下去。
“加仑”被带到加工厂书记隔壁的厂长办公室,提取了马海的嗅源,让“加仑”进行鉴别,结果三次均显示为否定。
“加仑”的追踪和鉴别能力毋庸置疑,它在南昌专业警犬基地接受培训并毕业后,在破案生涯中屡建奇功,立下两次三等功,因此获得了长江牌偏三轮摩托车和北京213吉普越野车作为奖励。
因此,如果马海被排除在嫌疑人之外,那么,“加仑”追踪的覃炎,其嫌疑就显得尤为重大。
郭睿安排丁一随吴道忠参加追捕队,他和李振涛则与马海进行深入交谈。由于嫌疑人需要伪装马海的笔迹留下落款为马海的字条,这不仅仅是为了扰乱我们的侦查视线,而是表明与马海或马春艳之间有着深仇大恨。因此,马海这边的情况显得至关重要。
马海看上去真的悲痛欲绝,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平复情绪。在一旁安慰马海的青海兰,轻声向郭睿和李振涛询问:“覃炎抓到了吗?”
郭睿和李振涛都以惊愕的目光看着青海兰。
李振涛似乎担心被旁人听到,他把椅子搬到青海兰身边,低声问道:“为什么认为是覃炎?”
“我们从市里回来,得知马海家发生了惨案,我和马海的第一反应都是凶手是覃炎。”青海兰坦率地说道。
“为什么?”郭睿追问。
“因为马春艳和我是多年的朋友,她的事情我都知道。当年她的父母背着她,把她许配给了马海,前年马春艳才得知此事。她当着家人的面公开了这件事,并且非常友好地成为了我和马海的‘红娘’。在我和马海确立恋爱关系后,覃炎就不乐意了,因为他曾多次向我表白,说他爱我,但我一直拒绝他。他多次威胁要杀了我,有了马海,他才不敢轻举妄动。有一次他试图对我动手动脚,被马海看到,结果被痛打一顿,覃炎边逃跑边说:‘等着,我会找机会报复你们的’。后来他试图接近马春艳,但同样遭到了坚决的拒绝。我太了解覃炎了,今天一定是他想做些什么出格的事,但目的没有达到,因此恼羞成怒。”青海兰仿佛就在现场,描述得栩栩如生。
马海终于坐起身来,困惑地问:“警官,我的母亲、妹妹和弟弟遭到了杀害,为何会怀疑到我头上?”
“你对马老二夫妇破坏了你的婚事,一直心存怨恨吧?”李振涛询问道。
马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是家父告诉你们的吗?”
郭睿回应说:“即使你父亲不说,我们难道就不能从其他途径得知此事吗?”
马海坚定地反驳:“不可能,因为这件事除了我们几个,无人知晓。”
“这正是我们怀疑你的原因。”李振涛说完,向马海展示了装在密封透明塑料袋中的字条。
马海突然用力拍打自己的头:“天哪!首先,这字条绝非我所写,其次,这件事肯定是覃炎所为。因为我和他曾经是好友,他曾向我透露对我妹妹的倾慕之情。我告诉他别胡思乱想,我和马春艳并非亲兄妹,而且她的父母已经将她许配给了我。结果他转而对青海兰产生了兴趣,但青海兰根本看不上他,两人关系闹得很僵。后来,马春艳在家公开了我们的事情,虽然我起初难以接受,但过了一段时间,我释怀了:她和我不在同一层次,我便坦然面对,在家中表现如常。于是,妹妹便将她的挚友青海兰介绍给了我。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了覃炎,希望给他一个追求马春艳的机会。没想到,他竟想借此来陷害我。”
4)凶手穷凶极恶,居然给朋友设下了陷阱
正当李振涛准备提问时,郭睿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吴道忠大队长打来的电话:“报告郭支队,我们已在前往机场的路上,成功捕获了覃炎。他已经供认不讳,目前我们正将他押送至市局看守所。请问还有何指示?”
“你们辛苦了。那么,请将审讯覃炎的笔录发给我,我要核对一下是否与现场勘查的情况相符,以及是否与我们的调查结果相吻合。”
覃炎供述:“小年将至,我偶然看到马海和青海兰乘坐公交车前往市区。于是,我购买了几盒礼品,前往马春艳家中。当时只有马春艳在家,我表示想来拜个年。她态度冷淡,但我心想,追求爱情大概就是如此:男人必须坚持不懈地追求女人。我走近她,她却后退了两步。我厚着脸皮说:‘你好漂亮。’她出乎意料地温柔回应:‘是吗?’我的心激动得几乎要跳出来。我回答:‘真的,你就像下凡的仙女。’她又说:‘真的吗?你走近点。’我兴奋地凑上前去,没想到她突然给了我一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她说:‘这一巴掌是替青海兰打的,因为你未经她同意就强行占有了她。她本想告发你,但证据已经丢失,担心反而损害自己的名誉,她甚至想杀了你,但我劝她放弃了这个念头。为了安抚她受伤的心,我将马海介绍给了她。’我辩解道:‘她胡说,我和她发生性关系,她是自愿的。’她回答:‘我相信她的话,就像今天这样,我们之间没有关系,你还来厚着脸皮纠缠。’
我至今仍不清楚当时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许是一时冲动,我冲上前去,双手环绕她的头部,意图亲吻她。我曾从书本和电视上看到,在女孩不情愿的情况下,男子强行拥抱并亲吻,通常女孩会随之顺从。然而她并非如此,她一边推搡我一边大声呼救:‘覃炎对我非礼啦,快来人啊!’在光天化日之下,我该如何自处?我急忙捂住她的嘴,阻止她继续喊叫。不久后,她停止了挣扎,身体软绵绵地倒在床上。我以为她已经接受了我的举动,正准备再次亲吻她时,她的母亲和弟弟突然开门进来,目睹了这一幕。他们立刻冲向她,试图救助。见女儿一动不动,他们情绪失控,随手抓起东西向我砸来。我惊慌失措,不顾一切地想要将她抱起送往医院,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软弱无力,随即也跌坐在地。这时,马江拿起一个小凳子向我砸来,我本能地夺过凳子,试图自卫,却不慎击中了他的头部,他随即仰面倒下,跌到在床下。马春艳的母亲怒不可遏,向我冲来,我已失去理智,夺过她手中的榔头,追到里间,对着她的头部猛击了三下……
站在门口,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不是你马海夺走了青海兰,我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于是,我转身回来,留下了一张字条。
在法庭上,当宣判覃炎死刑的那一刻,丁一敏锐地捕捉到了覃炎眼中掠过的一丝恐惧。
两个月后,覃炎在石子市被处以枪决。
枪声响起,一切骤然停止。
现场血迹斑斑,三具尸体的惨状,以及覃炎眼中的那一丝恐惧,这些画面时常浮现在丁一的脑海。
他感慨万千:人生如此短暂,我们应当珍惜生命,珍惜所遇见的一切。
世间之事,若进一步则寸步难行,若退一步,则可能海阔天空。
作者李江斌简历:
2019年在新疆石河子市公安局退休。爱好文学业余创作,擅长散文和短篇侦破小说创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