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萍 《木象.流年》 纸本设色
万象洞岩溶石记
——甘肃武都万象洞为亿万年前形成的岩溶石天然景观
1
一个喜欢写日记的人
有恒心，水滴石穿
谁乱说——
六根指头的人喜欢写日记
多出来的一根指头
已经石化
2
真想指认一块石头为我的肉身
那么多的石头
只有这一块有着我体温的石头
千年又千年之后
如果有谁认出了这是我曾经的肉身
那一定是另一个前世的我
认出了我
3
感激这块石头
化身为一个年轻母亲
俯下身
托起怀中婴儿的头颅
仿佛托起整个地球
——在哺乳
4
寻找一头狮子
一头不曾出生过的狮子
传说它某一天会在石头中醒来
仿佛梦的兄弟
一跃而起
一头散发着芒硝和碳酸气味的狮子
来到人间
5
真想让这块石头伸伸懒腰活过来
走，天黑了
月亮下磕头
我俩结拜为兄弟
6
石头开花
枕着花睡觉的人翻个身又睡着了
他不需要身体
醒着的人看不见他
7
这是一块有生命的石头
就要奔跑出石头的生命——神改变了主意
加法改为减法
减去一群人的衣服为棉花
抬头
今夜的月亮无非就是八万亩棉花地
神坐在地头
俨然一个发愁棉铃虫害的棉农
神有小愁，人有大忧
8
难道相信
这块石头里有一个攥紧的拳头
攥紧！
攥紧逃离尘世的证据
为了某一天作为证人重返人间
9
只有死过两次以上的人
才有可能知道
如何进入石头内曲径通幽的秘密花园
摘一朵玫瑰
献给前世的爱人
10
屏息听，这块石头內
怎么会有叮叮当当碰杯的响声
我是相邻的一块石头
来，碰杯
为搜肠刮肚想为石头赋诗的诗人碰杯——
小心
那些精雕细琢的诗句
一碰就碎
11
如果我是一个石匠
会把这块石头凿成什么形状
想来想去
背上我的斧头和凿子
回家去
石头自有魂魄
我岂能成为夺命的罪犯
一个失业的石匠
改行写诗了
12
我携带着身体里的石头——胆结石
来看你
无非想冒充你最小的兄弟
请允许我——
石头依靠着石头
兄弟依靠着兄弟
13
通过一滴水珠就会发现
这块石头是一位还未成形的神
他正不停地在自己身体里挖掘着
直到有一天
从石头中走出来
大声和自己说话
武都口音
14
没有嘴，喃喃自语述说着什么
没有耳朵，全神贯注谛听着什么
没有头颅，却仿佛睡梦中刚刚醒过来一样
这块石头从遥远的时间那头
向我微笑着
藏在身后的手
捏着一串回家的钥匙
15
左一块石头问我：你是谁
右一块石头问我：你是谁
前一块石头问我：你是谁
后一块石头问我：你是谁
我也忍不住问我：我是谁
百年以后
石头还是石头
我是无
青铜记
——参观甘肃礼县秦文化博物馆
青铜老虎
1
一定是个满脸胡茬的工匠
他的魂魄
跃入沸腾的青铜
红日黯淡
彩虹横亘
一头老虎的咆哮凝噎于咽喉
2
牧马人的后代何时把马嘶变成了虎啸
虎啸，露出牙齿
青铜剥蚀，西汉水寒
一头老虎回头
望了望
落日斑斓，天下正乱
3
西汉水让开一条路
等一头老虎过河
等一个端着自己脑袋的战士
——肉身换青铜
4
从青铜那里要回闪电和骨骼
一头老虎
和地下战士们的血液
一起看守着这个春天
青铜鱼
一条鱼
游进青铜
绿锈的斑驳
原谅了那个小铜人的
饕餮表情
青铜鼎
青铜哑巴
不说话
一言九鼎
何须开口
青铜钟
从落日赶回来的那人
把落日的光芒转赠给了青铜钟
青铜钟一遍遍模仿着落日
亦如红头发的神
一遍遍告慰着人间
青铜蟠虺纹方壶盛酒器
蟠虺，缠绕的双头蛇
和青铜缠绕在一起
和酒缠绕在一起
夜深人静
吐一下蛇信子，又吐一下蛇信子
鸡叫三遍
醉酒的人霍然起身
每一个黎明的血
都应该是一次庄严的祭祀
——以血祭血
青铜马车
大地颠簸
马车奔驰
手心攥着祖先的骨灰
沿着西汉水流淌的方向
奔驰
青铜角力人
亲爱的敌人，你在哪
真想和你聊聊天
时间让内心凶猛的老虎
早已变成了温顺的羔羊
头抵头
天地之间
一对好兄弟
阳飏，中国作协会员，一级作家，曾获《星星》诗刊年度诗人奖及年度散文诗奖等奖项，已出版诗集《风起兮》《风吹无疆》《山河多黄金》，书画艺术随笔集《左眼看油画》《右眼看国画》《墨迹颜色》《百年巨匠：黄宾虹》《笔墨天下》，历史文化随笔集《话说兰州》《甘肃文物启示录》《走过甘肃大地》《古遗址里的文明》《竹简的惊世表情》等20余本。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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