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居渠壕游记》
图文/祁永红(甘肃)
去北京一直是我的心愿,天安门广场那片神圣的土地,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去年,我本打算靠种玉米攒些钱,圆了这个梦。可没想到,民工和肥料的价格一路飙升,玉米的收购价却跌得厉害,一年的辛苦几乎打了水漂。去北京的愿望,就这样被现实搁浅了。
不过,回故居渠壕转转也不错,这里虽不是繁华的北京市,却在方圆数里有着响当当的名声,是家族几代人休养生息的地方,承载着我许多幸福和欢乐的回忆。
今天的心情格外轻快,仿佛连空气都带着一丝甜味。我站在镜子前,仔细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每一根发丝都服服帖帖地归位,像是要把心中的杂乱也一并理顺。脚上那双新买的皮鞋,铮亮得能照出我的影子,外套是今年咬牙买下的最贵一件,穿上后整个人都显得精神抖擞。媳妇在一旁笑着调侃:“哟,这是要回娘家啊?打扮得这么精神!”我笑着回她:“回啥娘家,这是回咱的老家渠壕,不得体面点儿?”说完,我推开门的瞬间,清晨的风带着一丝凉意扑面而来,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朝着故居渠壕的方向走去。脚下的路虽然熟悉,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回忆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亲切。
渠壕是几代人走出来的,如今却显得狭窄了许多,杂草丛生,几乎将路面完全覆盖,走在上面心里有些惶恐。
高院是爷爷曾经居住的地方,也是我童年记忆中最神圣的角落。院子坐落在渠壕的最高处,几孔窑洞依崖而凿,厚重的黄土墙像是岁月的铠甲,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安宁。窗框上菜绿色的油漆虽然斑驳,却依然能看出当年的鲜亮,玻璃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像是给往事蒙上了一层轻纱。护窗的钢筋被岁月腐蚀得粗细不匀,却依旧笔直地立在那里,像是忠诚的卫士。
三叔是个过日子细致的人,虽然高院早已没人住,但他还是时常来拾掇。窑洞前的石凳擦得一尘不染,窑内的木桌上摆着爷爷用过的编蓆工具和几团毛线——他编的蓆子结实平整,织的毛衣暖和合身,村里人没有不夸的。角落里的羊鞭已落满灰尘,当年爷爷就是握着它,赶着生产队的羊群上山下山。他总穿着那件厚实的毛毡夹夹,寒冷的山风也吹不透他的脊梁,小雨也淋不透毛毡夹夹。
我常常想起爷爷在煤油灯下编蓆的样子。那一盏豆粒亮灯火,微弱得连人脸都看不清,可他的手指却能摸索着将芦苇编成密实的纹路。煤油灯的光晕洒在他脸上,皱纹如沟壑般深刻,可他的眼神却专注得发亮,仿佛手中的蓆子能织出一家人的温饱。
转身离开高院时,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几孔窑洞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安静,像是沉睡的老人。沿着小路向渠底走去,裸露的树根干瘪丑陋,昔日杏子满枝的大树,也被人截去了一大半,只留下一个秃桩桩。
路过老秀才的门楼时,我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那门楼曾是村里往昔最气派的建筑,翘起的飞檐像展翅的燕子,门楣上刻着“书香门第”四个大字。可如今,飞檐早已被人剥去,只剩下光秃秃的墙体。(听老辈人说,老秀才的曾孙子辈曾无端离开人间,村里人说是门楼的风水冲撞了神灵,门楼前的竹子依然挺拔,蒿草却淹没了基座,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这个家族的兴衰。
渠底的宽阔处渐渐出现在眼前,中间是一块约三百多平米的空地,两边都是窑洞。祖太爷居住过的红胶泥老窑依然倔强地立在那里,木条子做的窗子早已合不拢,门板上那道被马刀刺穿的裂痕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当年土匪趁夜来袭,祖太爷单手持刀守在窑洞门口,刀光如电,硬是逼退了数十人。二太爷骑马走彬州也是从这里出发的,我们好奇,也骑过猪,差点被摔进门下的涝池里!
离老窑不远的另一个门洞上,还留着岁爷参军时的荣耀印记。门楣上“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八个大字,虽已斑驳褪色,但笔画的轮廓仍隐约可辨。听父亲说,当年岁爷戴上大红花入伍时,全村人都聚在这里敲锣打鼓!剩下灰白的墙皮和裂缝,像是被岁月抽干了血色的勋章。但村里人提起这事,还是会竖起大拇指:“岁爷可是咱渠壕头一个当兵的,光荣着哩!”
窑顶那根横梁不知支撑了多少年,颜色早已变成了深棕红,像是庄稼汉常年风吹日晒的脸。可如今,它终究在岁月的淘洗下倒下了,虫蛀的小白孔密密麻麻,木屑散落一地。儿时过年,我们一大家子围坐在横梁下大方桌上吃年饭,梁上悬挂着“德高望重”的匾额。每年春天来了,燕子在窝里叽喳啼鸣。如今匾额褪了色,燕子窝也只剩几根枯草,可那些笑声却永远鲜活,浮显眼前。
我坐在半截树杈上,儿时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奶奶抱着木棍推动石磨的佝偻身影、我举着纸转铃从坡顶扬起头轻快的飞奔而下踏起一路黄尘、过年时敲打着奶奶用猪板油脂的外层皮蒙在碗上做的拨浪鼓的欢笑声,一个猪尿泡几个伙伴吹的面红耳赤……故居的现状虽惨不忍睹,但坐在这里,心里却暖暖的。
突然,一只野兔擦着我的脚面仓皇逃去,盘旋的小鸟在头顶发出警告的啼鸣。离开时,不知名的野草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像热情的家人拦着我、追着我,挽留我多待一会儿。
我站在渠壕的顶端,望着这片曾经充满生机的土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渠壕,这个曾经是我们家族的骄傲,如今却显得有些落寞。但即便如此,它依然是我心中最温暖的地方。我闭上眼睛,仿佛能听儿时的欢声笑语,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在眼前一一浮现——老太爷持刀而立的背影、爷爷在煤油灯下编席的剪影,岁爷门楣上褪色的黑漆大字、老秀才门楼前的竹影……
再见吧,渠壕!我爱你,爱这里的一草一木,它是我们几代人的根,生息的魂!明年春色好,春光旺时,我一定再回来看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