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崴（台北） 画
想象
——塔克拉玛干残片之三
世界需要连接群山
重叠与陡峭拉起奔涌的海
无数黄波涛拍天而去
复活之海纠正死亡之海
金色麦田饱吸晨光
长垄的线条一律倾向月弯
所有的坡度搓磨麦粒
连年吃不尽麦收
一场从南到北的雪
给小孩一个奶油界
搅拌之手刚才抽离
沙老鼠的八撇胡还没来得及弄脏
流浪汉那啤酒池塘
塔里木端上的吐鲁番盆地
古今中外洪水的某次汇集
红柳与骆驼刺的某次狂饮
女人把长头发搭上月桂
大风能翻译异族言语
年轻人翻过发育的山口
火山倾吐着狂热的沙石
画师找到一个古代模特体
大约乳房 腹部 一段流线
叠加 舒展 熟睡的腿
必须拉长的起笔和落笔
像胡杨那样站立的族长
以疯子的手势保护祖坟
反驳 一段树桩捂住根
骨头折断处释放新叶绿
无限量 骆驼牌卫生纸
干净的褶皱展览大地
擦干的悲伤 又开始抽泣
倾盆雨唤醒久睡的木乃伊
又一场逼近的天风
所有的形态抹掉 仿佛手
拉紧四季的循环周期
天光在沙粒上实验反照
需要十条以上的公路或更多
打通拥堵与真理的障碍
黑色地轴自转日月
让蜜蜂像沙粒一样繁殖
到处都是愉快的滑坡
山峰与沙湖相互错落
探险的棍子挑起风干的传说
渴死的探险者与骆驼一起复活
抖落沙尘 压埋的村落
发出失传的古代笑语
一棵胡杨回忆一万棵胡杨
驼铃的金风抽出无数新叶
起舞
——塔克拉玛干残片之四
东和西瞬间旋转着南和北
南与北偷偷互换了东和西
失灵的指南针 埋住的西风
静止的起伏 疑似的动荡
像酒厂胡同的风 一阵风的旋转
沙毯铺开云朵蔓延的舞台
仿佛一个人刚登上月球
公牛牌户外鞋不染尘埃
从没上过班 也没去过单位
不对麦克说话 不对椅子传达
比小时还小 从没进过学校
不识字 也不认识任何字母
像酒精又像别的即兴的风
比风没文化 一个从前的幽灵
旋转 旋转沙尘暴的起点
从未走过人间 公主一只脚
塔克拉玛干随着另外一只脚
抬高上午 太阳跟着抬高
红夹克刚刚诞生 紧随一阵风
火苗艺术家 擎着烟柱走过天空
沉迷
——塔克拉玛干残片之五
沙老鼠弄丢一条拉锁 一条
细密对称的拉锁 拉紧了
我们从没去过的领域
而朋友们情绪失控
突然向下面跑去 向着
胡杨的盆地 滑下那个陡坡
我想高喊一声孔祥敬
陈炜和老黄 正向落日挥手
我看见你使劲拔出左脚
又拔出一只使劲的右脚
捡起一根死去的棍子
开始试验你身外之脚
拄着棍子 有人想迈开大步
可他的脚就像我的脚
那样吃力 在埋住的沙窝
你反复拔出身体的威力
你爬不上一个终于爬上的陡坡
我的墨镜里 你逐渐变小
西部牛仔大檐帽的外檐
搭扣在逐渐拱起的后背
我的目光如同拉直的皮筋
你不会停下 但也不要扯断
沙山的阴阳线上 我看着你
像一根防沙网的插刺儿
就像卡进我喉咙的鱼刺儿
我想努力喊出 但没成功
一个入迷的地方吸引你
对你打开 类似月亮领域
诗歌
——给马新朝、宋默
确实有点晚了
很久 我们都处于
一种饥饿 牛排骨与上海青
和红豆腐都吃过
黄昏过后是长夜
喝茶 蘸酱生吃诗歌
罗伯特·勃莱
人与人影围着坐
别问胃口有多大
诗狐狸夹扁一本书
翻译的壮汉不说啥
计划吞吃老哥仨
云雾缭绕白杨树
迷失的农场不说话
下半月的月亮可真大
山坡吃掉大半拉
美国的人影精细而长
拉开神秘的门滑棍
行走不是一桩容易事
诗歌隐藏在这疙瘩
我刚拉住马诗人
宋诗人笑出一朵花
他不停地发出啊啊啊
意象黏住了大门牙
仓颉庙
两扇红门本身 是一种古老吸引
你叫我怎么对你说呢
此时 梁上燕子飞进又飞出
不停地叫着 像数着
数不清的朝拜者
无论谁一进来就傻了
大学者嘲笑文化人的毛病
喜欢回顾 乐意回到古代大泽
看芦苇丛中突然飞出大雁
双腿如古树 不能自拔
后来人排队隐入一个古人
以这种方式回想他 佩服他
羡慕他在大雨中收集枝形闪电
任蓑衣草如头发水珠掉落
红嘴鹊爪痕被尘土埋一半
解疙瘩 帮助打鱼人
树上的网从来没有笼罩过高树
太阳把草帽抛上去
人们忙于收集秋天
农人对筐里的柿子有疑问
这是汉字 黄河旋涡
一股新激流涌起 但眼前
只有万古大殿一尊金身
顶起皇帝帽子 珠串垂下
比人还多的珠子 更多瞳孔
只看远方 他比我们
看到更多鸟 更多流云
我们仍忍不住自己
献上深深一拜 再拜 没有你
蔡伦就不会培养王羲之的好毛笔
后人就不会找到勇气
敢于生吞迎面而来的泥石流
汉代的根 扎进我们文明根
从你的眉毛上我们找到大树的根
多少传说在万亩荷花盛开
在那创造成功之夜 满天谷食
仍不能止息鬼魂的嚎啕
热带
1
歌声四起 灰线团从空中落下
一个降低的球体越来越低
鲣鸟在流线上唱洁白的歌
对灰尘的背叛 选择发放强光
它获得了本年度 能见度的最高奖金
要等海的激动完全恢复平静
穿过油轮速度 那是巡洋舰
那些撒在水平面的芝麻粒小事儿
不算什么 只有彩虹确立起的美
才可以探进 美与深渊之间的辩证关系
天空以外的地方 有一整年的夏天
都在踏步 猪笼草演奏无声的军乐
2
一棵旅人蕉举起绿玉的大太阳
那四季的扇子 晃不晃动都没关系
太平洋的波浪真的可以 随时
感染菠萝蜜 用潮湿的浪花铺设海岸
在油棕附近 槟榔树携带霹雷针
为大自然竖立一种风范或长久策略
从左到右也可以从右到左 积雨云
如拱门横跨红毛丹 一步步逼近旧王宫
电报雨点更加密集 敲响了独立广场
冲洗吉隆坡的新钟表 好空气
就是黑暗逃亡的方向 当台风又一次
擦亮大教堂的尖顶 我们内心发出呼唤
椰子椰子 哪种根有最深沉的老资格
把纯水提拔给月亮 它偷偷嘲笑饮料厂
3
凌晨四点钟 水鸟的叫声带来新消息
它把海带进屋里 潮与湿混和的好消息
在太平洋下潜水 疑似彩蝶群围拢人
撞击我们伸出的手 鱼群发出惊人之语
快艇要求飞翔 当波涛把沙山变成海洋
东亚要对比 世界正翻阅柔软的玻璃
动物园
在一马树 国家森林公园里
你当然不能错过动物园 但今天
我没能找到里尔克的那只豹①
却提前看见开屏的孔雀
在史蒂文斯的诗行中叫喊②
还有诗人笔下的其它野兽
与游客的呼吸构成紧张关系
隔着铁絲网我看见
网眼罩住老虎斑
美国矮脚鸡也在这儿
失去灌木丛 它踩呀踩呀
铁栅栏倾斜上午的阴影
咕咕地发出埋怨与叫唤
棕熊也偶尔走出来
此刻 它从墙根突然站起
扭几下笨重的水桶腰
为我们献上欢迎的表演
两只秃鹫失去勇猛 蹲在地上
像两个被反扭双手的小偷
其实它从来不知道只有休斯③
才可以成功把它举过诗歌
比如今天就很犯难
我始终没能找到它精确位置
四只野狼象遇到了狂风
与观众对视 从东到西
不停止腾跳与躲闪
它对人类的警惕一点都不逊色
里尔克那只转悠的豹
注
①奥地利诗人
②美国诗人
③英国诗人
邓万鹏，有诗集《时光插图》《天鹅》《手腕上的未班车》等。各别诗作被收入《新中国50年诗选》《1975——2005中国诗典》《1993年中国诗歌年鉴》《1995年中国诗歌年鉴》《1998年中国诗歌年鉴》《诗刊60年诗选》《星星50年诗选》《绿风30年诗选》等。曾获杜甫诗歌奖、《莽原》诗歌奖。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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