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母亲的煎饼
李宗益

煎饼在国人眼中,几乎成了山东的代名词。 我就是从小吃着母亲的煎饼长大的。
我们那个地方的煎饼分两种,用和成的面团,在鏊子上滚的叫滚煎饼,用磨成的糊糊在鏊子上摊的叫摊煎饼。煎饼面子有多种,麦面、小米面、高粱面、玉米面、地瓜面,或者几种粮食掺在一起的混合面。那时大多人家经常吃的是玉米面。记事起,每隔两三天就见母亲在一个大而深的黑色瓷盆内放上半盆面,倒上适量水,搅成不稠不稀的糊糊,再发酵一会。这时看上去白白的,一点黏性也没有。然后端着盆到大门过道,在支起的像小圆桌般的铁鏊子上摊煎饼。
只见她点着玉米秸或杂草的柴火,一把把续进鏊子下,麻利的拿起一个用多层布做的油擦子,围着鏊子擦一遍,舀起一勺糊子倒在上面, 鏊子上冒出白气,母亲随即拿起一个长长的竹劈(俗语耙子,学名刮板),挽花似地将糊子在鏊上一圈圈地前推后刮,“滋滋”声响过后,一张煎饼就成型了。稍作烘烤后,用铲子在鏊子边将煎饼挑起一小角,双手猛地一揭,顺势往身边一带,一张香喷喷的煎饼就落在了盖垫上。我一看,圆圆的、薄薄的,活像专门书写画画的宣纸,上面透着一些小洞洞。等做成一摞时,她开始将煎饼一张一张地叠起来,像一本平整的大书,然后用笼布包起来,放在小缸内盖好,这样储存时间长,不易变质。
摊煎饼烧火有一定学问。火不能太急,也不能太缓。火太急,煎饼容易糊;火太缓,煎饼不易熟,速度也慢。柴火要往灶的四周填,中间少放,否则,摊出来的煎饼中间焦黑四周不熟。偶尔,我也会给她搭把手,学着她的样子,往鏊子底下添草续火。初时大把的柴火往里塞,光冒烟不见火,或者直往一个地方塞,鏊子不均匀,她就手把手地教我啥时放,放哪里。
母亲摊煎饼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她摊的煎饼薄、均匀、口感好。她不仅会做摊煎饼、滾煎饼,还会做菜煎饼。把白菜、韭菜、萝卜或野菜剁成菜馅,放在摊好的煎饼上,叠成长方型,在鏊子烙成油黄带亮的疙渣,就像如今集市上的煎饼果子或菜蔬煎饼。当然,面馅没有现在好,无肉无蛋,少滋无味,那时觉得很奢望。每当母亲摊煎饼,看着刚从鏊子上揭下酥软香甜的煎饼我就忍不住想吃。大多时,饭点不到,几张煎饼早已落肚,尤其是就着脆甜而辛辣的大葱,咬上一口,别提那个香。
看母亲摊煎饼,别有一番感受,几十年后这个场景仍在我脑海中回旋。她迎着烟薰火燎的灶火,像一部转动的机器,机械地重复着续火、舀糊、摊揭的动作,一刻也停不下来。倘若遇到柴火湿漉,她须用棍子挑,嘴巴吹,呛得眼睛流泪,不停咳嗽。不断上下弯腰弓背,被炉火熏烤的扉红脸庞,汗珠像断线的珠子砸向脚面,汗水湿透了背后的衣服。我赶紧拿来毛巾,母亲歪过身子让我替她擦脸和后背,她张张嘴可能想说挂在嘴边的话“你这孩子有眼色,没白养。”但没出声,只是笑笑。母亲常年累月的摊了一辈子煎饼,落下了见风流泪的毛病,到了晚年,1米6的身高竞弯曲的不足1米5。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在外乡上学驻校或去外地出伕,干些挖河、铺路、抗洪之类的力气活,少则一周,多则半月二十天。走之前,母亲总会忙活半天,把一摞摞煎饼包进洗净的蓝色包袱里,让我背着上学或干活。当时粮食不宽裕,很少摊粮食煎饼,都是地瓜面的,吃起来酸苦,咬着也费劲,放上几天就咬不动了,只能用开水泡着吃,没有菜就在开水里放几滴酱油或盐粒。一摞煎饼,常常是没等吃完就长毛了。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国家实行统购统销,农民定量分配。粮食少了,不再推磨,只能用石辗子压碎,用野菜、细谷糠或树皮掺上少量玉米面,做成菜窝窝或糠窝窝,最困难时只用玉米面掺野菜的拨拉子或野菜汤充饥。只有过节、生日方能再吃上煎饼。
后来,我当兵离开家乡。母亲到军营探亲时总会带上红枣、煎饼和大葱等土特产。当我看到几个山东籍战友津津有味地吃着煎饼卷大葱时,那语言,那神情,似乎回到了家乡,看到了亲人。很少见过煎饼卷大葱的南方战友孙二毛与宫群山,在战友鼓动下也试着就着大葱,把煎饼一点点塞进嘴里,再也不相信吃煎饼割破喉咙之说,还一个劲地夸赞,爽!进城后,我回老家或母亲来时还经常吃到她亲手摊的煎饼。
隆冬时节,寒风劲吹。看到城内大街小巷商店摊点的煎饼和煎饼果子,我的思绪如纷纷扬扬的飘雪散落于天地之间。我想到天地之隔的母亲,慈祥的面容和母子情缘,还有她的煎饼立马浮现在我脑海,似乎煎饼酥软的香味飘入我的鼻孔与味蕾,却成了我永远的怀念和记忆。

李宗益文学简介
李宗益,字静轩,济南人。现为山东省作协会员、山东省诗词学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员、偶有作品散见于作家报、散文选刊、济南日报、山东工人报、联合日报、齐鲁晚报、人民日报等报刊与网络谋体,多件作品获得各级奖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