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五日,一张照片猛地闯入我的眼帘。
那是妹妹发来的,照片里,母亲站在九寨沟,身姿虽不挺拔,却满是坚韧。
刹那间,我的心随着母亲的身影在九寨沟的山水间起伏,每一下跳动都揪紧般地疼。
九寨沟,那片海拔三千多米的人间仙境,三十多年前,我随摄影创作团前往采过风。稀薄的空气与高原反应,至今仍让我心有余悸。
如今,这位八十六岁高龄的老人,竟然踏上了这片土地。望着母亲绽放笑容的脸庞,我难以想象她究竟克服了多少艰难险阻,才站在了这片令我都胆战心惊的高原之上。
盯着照片,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过去。
母亲是一位坚毅的老人,更是一位时刻将子女放在心头的老人。父亲离世后,她本可随子女到城里过舒适、无忧的生活,可她执意要留在乡下,守着那块不属于她的菜地。
八十年代初,国家出台政策,家里户口从乡下迁出,没了田地。十多年前,老宅征收拆迁,我们在安置区自建小院,父母回乡定居,户口非转农,却没享受到农民福利。好在有好心老乡送母亲一块菜地。
自那以后,母亲的生活便与这片菜园紧紧绑在了一起。
每日清晨,第一缕阳光还未照亮小院,母亲就已起身劳作。她穿梭在菜园的垄间,精心侍弄蔬菜。弯腰拔除杂草时,动作轻柔又坚决,生怕伤了菜苗。浇水时,看着水流渗入泥土,眼中满是温柔与期待,仿佛看到我们品尝时的满足模样。她常说:“外面的菜,哪有自己种的放心,我种这些,就想让你们吃得健康。”
清理鸡圈时,母亲也一丝不苟。她不在意刺鼻气味,熟练地打扫着,嘴里亲昵地叫着每只鸡的名字。这些鸡,是她为我们准备的心意,每每回乡,她总会挑最肥美的鸡,叫我们带回城里。
可我们要接她进城或外出避暑避寒时,她总是果断拒绝。她说“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餐”,念叨着要守家、照顾鸡鸭蔬菜,其实是怕给我们添麻烦。即便到城里小住,母亲也心神不宁,住不了几天就急着回去。
不想,今年春节,外甥接她去广州过年,母亲犹豫后竟答应住几天。从回乡与母亲交流,我猜她是趁能走动,来场人生落幕前的告别之旅。
外甥由母亲一手带大,他们感情深厚。
放下电话后,母亲比往常更加忙碌。天未亮就在院子忙活。她腌制腊肉腊鱼,动作熟练专注,那是为外甥家准备的家乡味。出发前,磨刀声划破寂静的清晨,精心挑选肥美鸡鸭,亲自宰杀处理,每一下都诉说着牵挂。在菜园,她细心挑最新鲜蔬菜,双手轻抚菜叶,如抚孩子。“这是自家养的,干净新鲜,城里吃不到。”母亲边往外甥车上装东西边念叨。看着满满一车爱,我的心又暖又酸。
妹妹每日分享母亲行程。随着海拔攀升,母亲步伐沉重,每步都似与高原反应顽强抗争。外甥夫妇时刻关注,眼神满是担忧关切,母亲却总摆手示意能坚持。
在五彩池畔,母亲被眼前如梦景致震撼。澄澈湖水在日光折射下,晕出五彩斑斓,仿若大自然打翻调色盘。她缓缓屈膝蹲下,动作迟缓,却满含珍视。水面如镜,映出她满脸皱纹,如五彩池的水纹,诉说风雨沧桑。她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轻触湖水。一滴水珠,在阳光照射下,如菜叶尖的晨露。她眼中泛起泪光,被美触动,也感慨自己能来。她暗想,若能把湖水带回家,让老乡瞧瞧该多好。
徒步栈道,母亲气喘吁吁,目光却被山水吸引。看远处层峦山峰,云雾缭绕如仙境,与家乡小山不同,多了磅礴神秘。路过瀑布,轰鸣声震心,水花打脸带凉意,惊叹自然力量。休息时,母亲坐在长椅,拿出手机翻看照片,想着回去打印,贴小院墙上,让小院沾灵气。
此次远行,对母亲是挑战,更是新体验。返回乡下后,菜园小院仍将是生活重心,但她心里多了对远方的牵挂。与老乡唠嗑时,她会绘声绘色讲九寨沟之旅,让仙境在小村被熟知。
看到妹妹传来的照片,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有外甥夫妇悉心照料,有妹妹的搀扶,母亲像勇敢的探险家,即便身体不适仍触摸风景。或许她轻抚湖水,感受凉意,惊叹鬼斧神工;或许凝视雪山,回忆岁月。此刻,虽隔千里,我却似能看到母亲在九寨沟的每个瞬间。既为她勇敢骄傲,又因未陪身边愧疚。只盼母亲平安归来,听她亲口讲述奇妙之旅。
母亲回到了乡下,她背着九寨沟的雪水归来,檐下风铃却依旧用乡音摇晃。菜园新翻的泥土里,不知何时混进了几粒异乡的种子,就像母亲心里种下的远方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