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亲戚
文/吴云
儿时最期盼的事情就是过新年,新年过后,我最喜欢跟着大人去走亲戚了,走亲戚时穿上新衣服,在亲戚家可以不用干活,不用读书,可以耳根清净,更不用挨吵,可以高高兴兴地玩。
从大年初二开始,走亲戚的帷幕缓缓拉开。一大早我的心里就像装了只小兔一样,跳呀叫呀,那个兴奋劲儿就甭提了。穿上过年的新衣服,整个人都精神了,感觉哪儿都是新的,看啥都是新的,连门外的那只小狗也特别顺眼。特别是我一到冬天就不愿沾水的脸,自己主动打了盆温水洗了又洗,抠一块雪花膏抹到发皱的脸上,感觉香喷喷的。
此时,大人早已备好了礼品,那时候的礼品很简单,有时会带几个母亲蒸的枣花馍,炸藕合等,印象最深的主打礼品是送每家一盒“果子”里面有蜜三刀、到口酥……类似现在的桃酥,用鸡蛋、面粉、白糖做的圆形点心黄灿灿的,每家一盒,盒子是用黄色的厚草纸裹成的长方体,手感粗糙,上面用一张油光发亮的长方形红纸封盖住,一根细长的麻线绳四下捆扎结实。一盒一元钱左右,红纸带暗花的要贵一些。果子的香味是封不住的,推开屋门,一股香香甜甜的味道夺门而出扑了过来。 大人叮嘱过,再馋也不能拆开,这是给亲戚家吃的,于是我掂住红布包袱里装着的几盒果子,像钻出笼的鸟儿飞出了家门。
记忆中,那时外面雪野茫茫,天地相接,好像一个银白的童话世界。路旁树上的雪花朵朵绽放,入冬以来干枯的树枝伸展成一根根冰条,银亮亮的。路两边的麦地里也笼上了白雪,厚厚实实的。路上一溜水儿的都是人,有拉地排车的,有骑自行车驮着大人孩子的,大多数人都步行,大人挎着竹篮子,或挎着包袱,领着孩子,小孩子格外多,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远望像一大片红花绿草。孩子们像鸟儿一样欢呼雀跃,小刀子似的风裹着细细的雪粒,小孩的脸冻得红苹果似的,小手冻僵了,也不顾家人招呼,连蹦带跳的,“呲溜”一声,一屁股蹲地上了,不哭不闹,不等人来拉,按着雪地麻溜地站起来拍拍衣服,继续往前跑,欢笑声清脆悦耳,“叮叮咚咚”地在旷野里传得很远很远。
到了亲戚家,亲人们一手接过果子,一手摸着我的头,乐呵呵地说,这孩子又长高了不少呢。这话我爱听,听了心里就如饮蜜酿,甜滋滋的,一路的劳累和经受的寒气瞬间都没有了。母亲总说我像吃了铁一样,钉那儿不长,我小时候就是长得慢,一年年的不见长,本来就缺吃少喝的,加上挑食,宁可饿着也不愿随意吃粗茶淡饭,能维持个小命就不错了,还有多少能量供应长个呢。母亲接着话茬说,天天守着我也看不出,你快一年没见她了,可不就看她长个了。大家寒暄着,亲戚的手就在兜里摸,一张“压岁钱”终于轻盈地落到我手里了,一般都是两角钱,很少有五角钱的,我眼睛笑成了一条线,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那时一学期的学费是五角钱。
糖块的甜味还在嘴里流恋,就该吃中午饭了,我早早地在桌子边坐下,一年里难得的一顿带肉的菜——萝卜白菜粉条炖大肉闪亮登场,我可以放开吃了,肉菜润滑熨帖,吃得嘴边油噜噜的,额头直冒汗,拍着鼓起的小肚皮,嘴里嚷着:“撑了,吃不下了。”
这样好的饭菜,在家只能吃上一两顿,但只要一直都在走亲戚,每天都能吃一顿,一气儿能吃到正月十六。那时,大肉块也有被爱吃肥肉的大人夹走过瘾的,但只要不被客人吃掉,可以多次发挥它的待客价值,一盒果子也有类似的作用,这家带着送到那家,这家不舍得吃,又送给那家亲戚,有时候转一圈儿又回来了,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从一个乡镇到另一个乡镇,像旅游一样,我们称它为“游乡果子”,后来很多人用游乡果子称呼那些来回转学的学生娃,想想真有意思。
一个春节下来,一盒果子里早已不是“原班人马”了,路上被孩子提溜得碎了几块,隔着盒子就能听见里面“呼呼啦啦”的声音,或是被馋了的孩子从盒子边缘处顺出来吃了,盒子也磨得面目全非,缺角少棱的,像孩子读了一学期的书,皱巴巴得不成样子,大人只得解开盒子上的麻线做加工,换盒子,换几个整块的,或再填充进去一些新的,与当初的果子几度组合,重新变成我们走亲戚的见面礼。
一盒十几个果子,礼虽轻情意重,提着它新年走一趟,礼尚往来,再被亲戚家送回来“回节”。一个春节走两趟下来,再不亲的亲戚也越走越亲,再亲的亲戚一年不走,也变得生分了……

作者简介:吴云,退休干部,文字爱好者,作品发表于多家媒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