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明村变迁
觉新(优尤)
(一)
1978年我从乡下调回成都,常常思念曾经度过六年青春时光的山明村。三年后有幸请到了假,我乘了两天长途汽车又回到那里。
青山依旧,大渡河水奔腾咆哮,熟悉的公路旁边,一条沿着山地、悬崖的羊肠小道弯弯曲曲,见到这咒骂过无数次的漫漫土路、十里钻天长坡头都大了,但我已不再是农民,心情当然不一样。当汗流浃背再次爬上大坡,又见了村头那块熟悉的大石头,上面用石灰刷上的“农业学大寨”标语,字迹还依稀可见。
此时天空豁然开朗,梯田、旱地里庄稼郁郁葱葱,掩映在竹林中的农舍炊烟袅袅,泉水淙淙、鸭戏水塘,好一派被群山拥抱的田园风光。真奇怪,过去我怎么从来就感觉不到呢?
我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老朋友再相会喜不胜言,家家农民争着、抢着请吃饭,拉着就不准走。许多过去破烂的茅草房,虽还是干打磊土墙,但翻新盖上了小青瓦,屋内竹楼上堆满了包谷、大木桶里盛装着金灿灿的谷子,曾经空荡荡的灶房樑上,挂满了腊肉和香肠,我惊呆了,过去家家缺粮饿肚子,只有年关才能吃上点肉,常常为少记了点工分、少分了几斤玉米红苕而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的社员们如此快就一步登天了。
我被队上郭会计争抢到家,歺桌上有鸡有肉的四菜一汤,主人却十分抱歉:“实在对不起,这两天要抢时节抓紧播种小春作物,不敢耽误,就这点家常菜将就吃吧。" 饭后天已经黑了,会计把我安顿好,全家人除了一个守着煮豬食的老妈妈在家,竟都不见人了。我好奇推开房门,只见黑夜中,散布在大遍田野里星星点点的火把不断晃动,一幅震撼心灵的场面出现在我眼前。会计家60多岁老父扶着犁头,老郭与老婆、大儿子、半人多高的女儿在前面把绳子套在肩上,埋着头、咬紧牙关使劲拖着,伴随着轻轻喊号声,一步步坚定地往前挪,赤着脚的7岁小女和4岁幺儿,一前一后举着晒干的向日葵杆杆做的火把,仔细地给爷爷、爸妈和哥姐照明,后面是一道道犁翻了的肥沃黑土,我的眼睛湿润了,抬头远望,每家每户都是这样,他们在自家的土地上倾注下全家所有心血、汗水和对温饱生活的渴望。
没有出工、收工的钟响哨声,没有队长的吆喝催促和计分员的逐人清点,更没有拖拉机的轰鸣(羊肠小道上不来)。白天自己家的牛已累了,心痛舍不得晚上再用,他们就披星戴月、拼尽全家人力赶抢时节。
一切一切都在发生变化,尤其是人的情神面貌,我深深感慨,党的三中全会后,责任田承包到户也就两三年时间,穷怕了的农民,就在自已解决温饱问题!
分别的时候大家纷纷送来挂面、酒米、黄豆和核桃。我当年的邻居徐大妈送来大块腊肉,她尴尬地笑着说:“这是好猪,正月杀的,放心吃哈。”,我不由得想起那年夏天,她家养的唯一过年猪死了,徐大妈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死个娃儿都算了,猪儿死了拿啥上交?咋个过年哦……"(那年头,农户必须养一头猪,杀后交供销社半头),最终她家舍不得丢,还是把那半大、已发臭的瘟猪儿煮来吃了,结果全家人上吐下泻,全都放翻了,还真的差点毒死了几个娃娃。谁曾想,她家现在一年要杀三头大肥猪,肉是吃不完了。
那次回乡感触最深的是,乡村开始在发生着巨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