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小路
清晨，晨曦透过浓密的树叶傾洒在潮湿的路面，地上铺满参差斑驳的树影，淡淡的雾气缭绕在大地的表层，此刻，我背起书包走上这条平静的小路——一条曲折蜿蜒而幽长的小路。
树叶在忍受了一夜的清冷后，终于像可怜的婴孩儿见到妈妈那样，看到了初升的太阳，委屈的泪水不住地滴落下来，掉在地上"叭嗒"、“叭嗒”的，使得这静谧的小路，充满朦胧的神秘。这是我独享的一份惬意。踏着路边的小草因黑夜的恐惧而渗出的冷汗，我拨开晨雾向学校走去。
夏日正午的太阳是灼人的，放学回家时我依旧走着这条小路。
刺眼的阳光迫使我半闭了双眼，那凝固了似的热辣辣的空气，给我的心中平添了些烦躁。心里清楚，过不了两个小时，又得硬着头皮，忍着那半死不活的知了的吵人的叫声，返回这条小路。因为下午上学的时间又到了。
最快乐的的时候，要算下午放学了。在训练场上洒下一身汗水，也抛去了一天的烦躁，轻松地走在这条小路。望着夕阳那带着歉意而涨红了的微笑的脸，我常常会不由自主得意地吹起一支无名的口哨 。晚风拂动着头发，我得意之极地小跑几步，跳到空中去转上它几圈,或是去折上一条树枝，抽打爬上草叶的小虫。
周而复始， 每天如此，要不是她的出现，我以为会永远不变。
这天早上，我依旧走在这平静的小路上。走了一会，忽然发觉在前面不远的晨雾中，隐隐地现出一个晃动着的人影，并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是谁走在我的前面？是谁破坏了小路的宁静？是谁入侵了我的小路？在这之前,小路从来就是属于我的，怎么被这个家伙闯了进来。
我倒要看看是谁！
连忙赶上几步，走到近前。抬眼一看，啊！是个女孩！我愕然的收住脚步，连同那不悦的心情。那时，初中男学生对女性避而远之的本能制止了我，并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记起昨天下午，是曾有个什么人把一个穿红上衣的女孩子带到学校，找过我们的班主任。
那时我就有些不爽。心里暗暗骂了句：“真讨厌！”
放慢脚步，我走在了后面。
放学之后，我快步走出了校门，踏上小路，又故意走得很慢。
不一会儿，就响起那"沙沙"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
等她走到近前，我猛地转过身来，看到的是她惊惧的眼神。想到早晨我进到教室，老师让我坐到最后一排座位而她却坐在我原来的位置上的情景，我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她怯懦地低下头，想侧身溜过去，一只手在背后紧紧护着斜背的书包，好像怕我抢去似的……
“呸！” 我侧过脸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轻蔑而愤愤地"哼!"了一声。然后，以胜利者的步伐，大踏步向前。只几步，就把她甩得远远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是，在我超过她时，扫见她脸上有颗泪珠 ，不禁起了恻隐之心，但只一瞬，我又恢复了原有的状态，心中窃喜"活该！"，谁让她入侵了我的小路，又夺走了我的座位。
“啊噢——”我欢呼一声，奔跑起来，得意洋洋，而且心安理得。然而，那本属于我的小路上的平静却被打破了。
从这以后，在我上学的路上，再也看不到前面的影子，而背后却多了一点"沙沙"声。
我觉得，就应该是这样。因为我是小路的主人，是统治者。想到这儿，我不禁飘飘然，趾高气扬起来。
就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期终考试以后。
当老师在黑板前宣布："新来的岳小秋同学，获得本年级期末考试总分第一名，请到前面领奖"时，我才看到，这不是闯入我小路的那个女生吗？！
只见她怯生生地接过奖品，"噼噼啪啪"的一阵声响,全体同学给了她最热烈的掌声。比上学期给我的掌声响多了。
看着自己第二名的奖状，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就象扳倒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齐向我涌来。只觉得浑身燥热难奈，我不由自主紧紧地咬往自己的下唇,手握出了汗，微微抖动着……
“真可恶，太可恶了”！此刻这个穿"红上衣”的岳小秋，就是最可憎恶的，最最可恨的，最最最……咦！她要干什么?
我看到了她的身影，她拿着奖品向老师走去，并献给了老师。然后，转身向大家鞠了一躬，默默的走回位置——那个我曾经我坐过的地方。教室里鸦雀无声。
“哗——”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掌声，这是在学校里无论哪个班都从未发生过的事,
我羞愧极了，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心想我怎么就不会像她那样做呢！
再次回到小路上，我心烦意乱，她将我心底的平静也打破了。
有什么了不起，个子没我高，长得也并不怎么漂亮，脸白皙白皙的，微微泛一丝红。对了，她爱脸红，干什么事总是小心翼翼的，从不敢大声说话。她的眼倒是挺好看的，象流星划过的轨迹般的两条眉毛下面，两颗晶亮的黑围棋子儿嵌在那白得发蓝的眼球上，一闪一闪的——是贼星!小巧的鼻子，浅红色的嘴唇，安放在她脸上恰到好处的位置，清瘦而单薄的身材，纤细的手臂，连体重都比不过我。可她却考了第一。
连我自己都奇怪，自己从来没正眼看过她，可想起来却是那样的清晰，就象电影里的特写镜头。
对了,凭我练田径的体格，一拳准能打得她满脸开花，一脚肯定能踢得她爬不起来。是啊！为什么我不去揍她，她夺走了本应属于我的荣誉，我要狠狠地揍她一顿。就象小学时，把那个爱“骂街”的同桌打翻在地一样。我一定要揍她，让她哭，让她趴在地上喊妈！对！就这样。
于是，我放慢脚步，等着那"沙沙"的到来。
近了，更近了，我把拳头握得紧紧的，不时压响一个指节。待她走到身后，我猛然转回身，定定地盯着她，并向前跨出了半步。
记得一个好朋友在分手前曾对我说：“你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凶，特别是你的眼睛，眼角略微上挑，让人看了很害怕”。
我想此刻我的表情，她一定会吓得发慌。
然而，迎着我的，却是一张平静的脸，晶亮的眸子一闪 ，柔声说道:"祝贺你!"并伸出一只手来。这声音又甜又美，虽然不很大，却格外清晰。它震动了我的心。
我不禁茫然起来。原来下定的决心，早已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我忽然懊恼起来，恨自己没用。不得己，只是用力地攥了一下她那只手，赶紧快步走开。
背后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哎哟……”我装没听见，不易察觉的偷乐了一小下儿。
假期里，一向贪玩的我，用最大的耐心克制了自己，不仅复习了上学期的全部课程，还预习了下学期的一些课程。
闲暇之时，我也会想到岳小秋。
小秋，岳小秋。岳——越，小秋，一定是最忙的时候，越过小秋是什么呢?是金秋，是果实成熟的象征。
秋天，多么美好的季节。小秋，多么好听的名字，是有诗意的。她一定是出生在秋收的季节。
为什么会想起她?不知道。忽然觉得脸上热乎乎的。想起那只软绵绵的小手，那天肯定被我攥得疼够呛。我想，下次一定要考第一，也让她看看我的收获。
新的学期又开始了。
作文课上，老师布置的第一篇作文是《秋收一幕》。
我自以为写得很下功夫，没想到老师在课堂上还是读了岳小秋的作文。起先，我觉得是老师偏心。可渐渐地，我也被那行云流水般的文字吸引了，并融了进去。
“……诱人的小枣，越看越让人爱。拿起一颗，拂拂上面的尘土 ，扔进嘴里，啪——枣皮裂开，一般清凉甘甜的汁水流进了嘴里,甜进了心里……"
多么朴实无华的词句，多么亲切的话语，清新流畅，给人以美的享受。
她竟能写出那么美的文字，如此牵动人心的文章。
唉！这个穿红上衣的岳小秋。她连我作文的强项也夺走了。我却又不得不敬佩起她来。
我们依旧朝来暮去地匆匆走在小路上，只是我每次都走在前面的规律已发生了变化。有时她走在前面，时而我走在后面。有几次，我发现她似乎是想和我说些什么，我都躲开了。
在学校举办的作文竞赛中，我终于以《记五讲~四美中一位同学的二、三事》一文获奖。紧接着，在“可爱的家乡”征文活动中，又以《家乡的海子--莲花池》一文获得了好评，我的自尊心终于得到了一些安慰。
那天，在学校墙报上了出现我的作文。更令我赞叹的，是四周那作为点缀的菊花，淡黄色的，象秋天的夕阳，真雅致，真秀美。从其他同学口中得知，这是岳小秋的杰作，原来她还会画画。和我一样，她也喜欢美术，这使我感到有些愉快。
走回小路，感到了新的色彩。树叶已经干枯，它把绿色留在枝干上，面黄肌瘦地凋零下来，投入了大地的怀抱。而枝干却越显饱满了。阳光投在地上，已不似原来那般的斑驳了。唯独小草的颜色，在几片叶子的簇拥中,显得更加深沉，成了墨绿色。这必竟是秋天了，一切都变了，又好象一切都没变。
我又吹起了口哨，已经有很久没吹了。
“小路啊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的小路，这里布满我的足迹，这里留下深深回顾。小路上洒下我的汗水,也曾洒下我的泪珠……”
忽然，伴着我的口哨，是一阵清脆的歌声。象清泉的流水，又似铜铃的碰撞，声声入耳，句句入心。平静的小路好像变成了一个四处回响的树的走廊。这声音轻柔、甜美，那样动听，那样悦耳，泌人心脾，似一股甘露，流入我干涸的心中，刷肠涮肚，格外舒畅。
我心头一动，她也会唱这首歌。当一个人取得了好的成绩，或是满足了一个心愿后，他会变得很宽容，甚至可以原谅曾使自己不愉快的人。
此时的我，被这种宽容溢满了全身，思维也受到支配。我听着歌声，不由停住脚步,扭脸看去，一团红红的火苗飘然而至，是红上衣！
"哎，我们一起走，好吗?"简直是天籁之声。
没有思索，我微微点了下头。
"你知道《小路》？”她在发问。这声音真好听。
“我每天都走?"我很机械。
她咯咯的笑起来，象风摆的柳枝，不！是晃动的火苗。见我看她，忙掩住嘴，"我说的是刚才那首歌儿……”
“噢”，我这才反应过来，"我只是从广播里听过一次”脸上有点发烧。
"你真行，一次就学会了”她很健谈，不容我过多地难为情。
我害羞的说："我只记起一段，还不知道对不对"
“我们家有录音机，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带你去听，这首歌是李谷一唱的。”她不无骄傲地说着："关于小路的歌我还会一首"说完就认真的唱了起来：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往迷雾的远方，我要延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伙伴上战场……”
我知道，这是苏联卫国战争时期的歌曲。她只是把歌词中的“爱人"改成了"伙伴"。我知道这是她故意改成这样的。
真想不到，她竟会是一个如此活泼的人，歌声是如此的动听，我真想她永远唱下去。
她太优秀了!
似乎是积压了很久的潜意识，突然崩发，异常强烈，清晰无比，而且压抑不住。
她学习优秀，画画、唱歌、家庭，什么都优秀！凭着这些，她占我的小路，夺我的荣誉，打破我的宁静，简直是：“见鬼了!”
什么宽容？早已被我置之了脑后。
"我们交个朋友，好吗?"
这声音，牵动了我的神经，我回到了现实中。
望着她充满希望的眼睛，我几乎就要去握她伸出的手。但还是咬了咬牙，转身向前走去，再一次把她甩到身后。
走了好远，我回头看时，只见她还站在那里。我有些不忍，可还是走了。
以后的时间里，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歌声，只有那"沙沙”声，一成不变。她还把那件"红上衣”也换掉了。
太阳依旧不停地来回往复。树叶几乎落尽了，小草也变得枯萎了，一切显出了深秋的萧瑟。只有小路没有任何改变，静静地躺在那里。伴随我走路的，总是那单调的“"沙沙"声，我照例是学习、训练，一切都习以为常。
可是有一天,“沙沙”声忽然没有了，我并不十分在意。
然而，第二天仍然没有。
不知为什么,我预感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心情有些不安，又有些沉重。
直到第三天的傍晚，我独自走在小路上，四周静得让人寂寞起来。
真奇怪，一直怀念平静的我，好不容易寻回了它，却又觉得这似乎并不是所需的平静，我希望的并非如此。
行至中途，视野中出现了一簇鲜艳的红色。
啊！是她——岳小秋。她又穿起了“红上衣"，我几乎是小跑过去。
“你为什么没来上学."没等走到近前，我便急切地问出了口。
她低下头，怯怯生生地回答:
“我要走了"
“嗡"地一下，我的脑袋懵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我忘了平日的自尊，急促地问道。
“我们家要搬走了",她用脚尖碾着地上的石子儿。
“还回来吗?"我一把抓住她的臂弯，似乎怕她马上就会飞走。
她摇摇头，用小得只有我才听得到的声音说:"不知道."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周围都静得让人窒息。
我们双方都忘记了从前的不愉快，一下变得亲近起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鼻子发酸：
"给你……"
她伸开手，掌心放着一只铅制的小鸽子，大约有手指盖那么大，精制极了：
"做个纪念吧"
我高兴地接过来。慌忙中，摘下衬衣胸襟上的三好学生奖章：
"这个送你”，放到她的手里.
“谢谢你!”她轻轻地擦试着……
“你……"我很激动。
"什么？"她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我记起她会画画，"你能画张画给我吗?"
“当然可以，可是画什么呢?
“什么都行，我喜欢人物”说完，我把笔和本子递过去。
她半蹲下身，把本子放在膝盖上，略一沉思，提笔画了起来。她画得很快，只一会儿，一张美丽的人头像脱颖而出。
"太美了!"我脱口赞道。
"你知道这是谁吗？"她柔声地问道，这声音立刻传遍了我的全身。
我惶惑地摇了摇头。
“这是电影《水晶鞋与玫瑰花》中的辛黛-瑞拉”
我恍然记起了"灰姑娘"的故事。
“真太谢谢你了"心中充满了感激。
“不早了,我该走了"天籁之声又在响起。
我张惶失措，望着她渐渐远去身影，那“红上衣”像一簇跳跃的火苗，越去越远，夕阳为她带上了一个光环。
这太突然了,我好不容易才从惊觉中醒过来。
“让我们做朋友吧".
我真想喊出来,但终于还是咽了回去。只觉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滚落在脸上……
夕阳西下，一切都消失了。
小路上恢复了原有的平静。我的心里却若有所失。为什么我没有说"再见”？我怎么这么笨啊！无限的悔恨和酸楚留在了小路上……
作者、主播：
心如大海:华人诗社创始人、社长、原创作者。阿紫艺术团，剑兰夫人主诵团成员。配音秀达人，W官方认证主诵。多家平台的主播，朗诵作品近3500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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