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班长闫喜六
作者:季志林
早就想为我的班长写一篇文章。
在部队的编成中,班是最小的战斗单元,班长是士兵最直接的指挥者。这就决定了班长在部队中的地位和责任,他是士兵中的标杆,他的一言一行都在直接影响战士的成长,在部队,人们将班长誉为“军中之母”,这是对班长的赞美,更是对班长职责最形象的比喻。
我的第一位班长叫闫喜六,河南唐河县人,1970年12月入伍,中等个头,皮肤稍黑,眼睛不大却很有神,给人一种坚定沉稳,善于思考的印象。他属于那种低调务实,少说多做,相对内向的性格,平时言语不多,惜字如金,每次开班务会讲评工作也是枣核儿扯板一一两锯(句),而且是点到为止,从来没有多余的话。
他是我们进入军营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我们成为合格战士的第一位导师。
1975年1月6日清晨,天还未大亮,我们乘坐的新兵专列在一个戈壁小站停了下来。当时我们睡得正香,接兵排长陈增民操着浓厚的山东口音高声喊道:“伙计们快起床吧,我们到家了!”
进入军营的第一感觉不是新奇与激动,而是苍凉和冷清。下车后,戈壁滩的冷风伴随着“嗖一一嗖”啸声迎面扑来,顿时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天光之下,戈壁滩上有一条用鹅卵石垒成的标语映入眼帘:“死在戈壁滩,埋在青山头!”好傢伙,真让人感到了军营的豪气和悲壮气氛。
走进营房, 没有敲锣打鼓热烈欢迎的场面,只有十位班长静静的列队迎接我们。我们被编为新兵二连,指导员张开华向新兵们介绍完班、排长后,各班班长分别把我们带进宿舍。
新兵连其实是一个临时单位,驻地叫大树里,三排六栋土木结构的营房静静的躺在戈壁之中,显得有些简陋,和我们想像中的军营大不一样。
我们班的宿舍是空空洞洞的套间房,火墙似乎一直在烧着,室内十分暖和。班长不紧不慢的告诉我们:作为一名军人首先必须做好吃苦的思想准备,锻炼自己的生存能力,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动手安家,整理宿舍。于是我们在班长的指点下七手八脚的忙活上了。没有床,我们从院子外边抱来早已准备好的麦草,然后将其叠整齐打成地铺,外边用旧枕木围起来,铺上毛毡褥子,睡觉的地方就有了。部队的任务是管理维修铁路,有的是旧枕木,脸盆、牙缸都整整齐齐摆在枕木架上,而挎包则在墙壁上挂成一排。室内布置停当后,班长便教我们叠被子,打背包,整内务。他耐心地给我们讲解示范怎样才能将被子叠成方块形状,叠好之后如何整理才能做到整齐划一,打背包三横两竖,横上竖下如何操作,甚至给每个人手把手地教。也就是两个多小时的工夫,我们的宿舍已经有了“线条加方块”的味道。班长对我们讲,军人和老百姓的区别就体现在这些生活细节上。从此,我们每天早晨洗漱之后,都要拿出十来分钟时间精心整理内务。
最初的接触,班长给我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此后三个半月的新兵训练生活,我从班长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
身先士卒,模范带头是我的班长带兵的一大特点。新兵连的主要任务是军事训练,这是完成由老百姓向军人过渡的必修课。冬天的戈壁滩,寒风凛冽,和气候相对温和的关中平原相比要冷得多,我们身穿棉衣,头戴皮帽,足蹬大头鞋,仍感到周身冰凉。站军姿时按要求必须纹丝不动,寒风中,班长犹如铁塔般的站在队列之前给我们讲解示范立正的动作要领:听到“立正”的口令后,两脚跟迅速靠拢,脚尖向外张开约六十度,双腿自然挺直,五指并拢微曲,中指贴于裤缝线,小腹微收,抬头挺胸,目光平视前方,头要正,颈要直,嘴要闭,肩要平。队列训练是军人的基础,讲究的是站如松,坐如钟,动如风,我们的军姿就是照着班长的样子站出来的,至今我还记得班长讲解示范的情景。在班长的精心组织下,全班的队列素质提高很快,无论是军姿站立,还是齐步、跑步、正步三种步伐,我们一步一动都做的十分扎实,每次全连会操,我们班都名列前茅,是全连的训练标兵班。
训练场上严格,平时相处和谐,这是我的班长带兵的又一特点。在训练场上,他是一个严肃认真的教官,如果发现动作质量不高,必须反复重来,他对我们讲:当新兵时形成的痼僻动作若得不到纠正,今后很难改掉,有朝一日你们都可能当班长,难保不把痼癖动作传给以后的新兵,只有严格要求,严格训练,你们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然而在平时生活中,他又显得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从性格上讲,他处事沉稳,内向谨言,善于观察全班每个人的思想变化。新兵刚入伍,又遇上戈壁滩的恶劣环境,往往会感到不习惯,不适应,思想不够稳定易起波动,遇到困难时容易迷茫,或者想家。对于战士中出现的思想问题,他都看得明明白白,而且总是伸出援手,适时提醒几句,鼓励几句,话虽不多,却是情深意长。他很注意调动战士的情绪,有时主动和大家开玩笑,我们也毫无拘束和班长相处,记得有一次我们无意间发现他上衣口袋装着女朋友的照片,便嚷嚷着要看,他操着浓厚的河南口音不紧不慢的说:“想看也中,只是别吓着你们,那模样和野黄羊一般,没啥好看的!”引得大家一阵捧腹大笑。
以情带兵,以心暖人,是我的班长带兵的第三个特点。班长大我整整八岁,是名副其实的老大哥,也许是他深知自己的责任,平时对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很关心。他教会我们怎样打鞋带,怎样缝被子,怎样生炉子,怎样包饺子……每当晚上大家熟睡之时,他总会起来给火炉添煤压火,检查室内是否通风以防止煤气中毒,给睡觉不老实的战友掖好被子。和每个战士交谈,他总能推心置腹,真诚相待,既肯定长处,也指出不足,提出希望,鼓励我们在艰苦环境中学会忍耐,安心训练,并不止一次的讲,来到部队就要做好吃苦耐劳的思想准备,怕苦怕累就不能成为合格的军人。
从我的班长身上,我深刻认识到了班长在军中的重要作用:
班长是战士心中的老大哥。
班长是战士成长的引路人。
班长是战士品格的塑造者。
班长是上级联系战士的纽带。
班长是沟通战士思想的桥鿄。
班长是全班军事素质的打造者。
班长是战场的指挥者。
班长是全班的魂!
短暂的新兵训练生活让我们和班长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三个半月后训练结束,我们被分配到各自的连队,大家恋恋不舍和班长告别。
1977年3月,我的班长退伍了,他当了整整六年兵,这是义务兵服役的最高年限。论能力论人品班长都是出类拔萃的,但因为年龄偏大,他最终未能提干,我始终认为这对他有些不公平,他却淡淡的说了一句话:“这辈子能在部队干几年,咱值,那么多的战友不是都走了吗?咱走也很正常啊!”心平气静,无怨无悔,这就是班长闫喜六的本色!
班长退伍后,我们天各一方,难得相见。二十多年后,随着手机的出现,我们终于取得了联系。
2019年国庆节期间,我在南阳市与阔别42年的班长重逢,同时见到了十多位家住南阳的老战友,交谈中得知班长退伍后成了一名人民教师,因为工作认真扎实后来一直做到校长。
是金子在哪里都发光!
2022年夏天,班长给我来电话,说是有几位战友特别想回部队看看,因为退伍多年已经不认识人了,希望我能出面沟通一下。
我欣然应允,此时我已退休,有的是时间,我决定陪他一起回部队,并专门选择了能参观卫星发射的时间段,因为这些战友们在部队工作的几年中,从来没有看过卫星发射。
我们按约好的时间分别乘坐高铁统一在祁连山下的张掖市相会,我再次见到了我的班长闫喜六和给养员杨玉发,他和班长是老乡,在新兵连时形影不离,所以我们都很熟悉。其他五位战友我虽然不太熟悉,但因为曾经都在同一条铁路线上摸爬滚打,自然感到分外亲切,那天晚上,大家兴高彩烈小酌数杯,畅叙分别之情,久久未能散去。
重回部队,大伙儿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看一眼自己曾经住过的营房,然而要实现这个愿望实在太难了,时隔几十年,部队变化非常大,所有营房都经过新建或改造,他们已经认不出昔日的营区了。在铁管处机关大院,我指着一棵老榆树对曾经在通信连服役的杨玉发说:“这棵树你还认识不?我们现在站的位置就是当年通信连的大门。”
杨玉发有些谔然,因为这里已经面目全非,他紧紧拥抱着这棵大树,他对连队的全部记忆,留到现在的只有这棵老榆树了。
我的班长则很幸运,他当年在铁路正线219公里小点驻守,而这个小点重建后,旧营房一直保留着。他面对旧营房伫立很久,没有说一句话,但我清楚的看见他的眼中闪烁着泪花。
东风航天城沧桑巨变,唯独没有变的是东风礼堂和分布于四周的军人服务社、军邮局、新华书店及第二招待所,这些都是当年的地表性建筑,也是镌刻在所有战友们心中的记忆。
最让大家感到兴奋的是参观卫星发射,虽然同志们都曾经为航天事业贡献出了青春年华,但当年在小点号工作,谁也没有看过卫星发射,卫星上天只能是装在大家心里头的一个梦。当亲眼看到运载火箭腾空而起,直刺苍穹之时,这些年过七旬的老战士们都流下了激动的眼泪。
2023年11月,部队首长和我通电话,说是打算请几位老同志回部队讲传统,人员请我酌定。
我第一个想到了我的班长。
当我问班长还想不想回部队时,他用坚定的口气回答:“想啊!”
除了我和班长闫喜六之外,参加这次活动的还有五位老战士,分别来自河南、四川、山西、陕西和甘肃等地,入伍时间跨度为1970年12月至1981年12月,他们的名字是:李天福、黄学安、林依俊、杨建华、刘建荣。
出发前,我用电话通知大家每人准备一份发言稿,都是六十岁以上的人了,想说的话未必能记得住。
然而,到达部队后,活动主持人告诉我们:为了把这次光荣传统教育搞得生动活泼,他们打算采取访谈对话的方式,这种方式生动活泼效果更好。
已经准备好的发言稿用不上了,老同志遇到了新问题。第二天上午,我们在主持人的引导下演练了一遍,多数同志心情激动、紧张且有些怯场,往往出现张嘴结舌,语无伦次甚至“卡壳”现象。
我知道这种形式对战友们来说有些难度,然而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参加部队活动,值得我们永远珍惜。所以我不停的鼓励大家尽量放松一些,不要过于紧张,如同聊天一样,把自己最难忘的故事讲给大家听。
接着我们又用一天时间演练了两遍,情况有了明显改观,至少比我想象的要好。
也许是大家心里都提着一股劲,正式举办访谈活动时的效果却出奇的好。 那天下午,铁管处礼堂座无虚席,面对相隔几代的部队官兵,大家与主持人的互动谈吐自然,情感深厚,气氛热烈,同志们用自己的真实经历诠释了什么叫铁兵精神。而我的班长闫喜六特意佩带着“在党五十年纪念章”健步登场,他一改不善言语的性格,用浓重的河南口音深情回忆了当年在铁路沿线施工的艰苦岁月,当他讲到自已曾一次扛起七袋面粉时,现场的官兵们热情地报以雷鸣般的掌声。
2024年“五一”小长假期间,我携家人到洛阳旅游,进入河南地面,很自然想起了老班长,在洛阳住了三天后,我便驱车南下到了南阳市,再次看望了老班长和其他战友们。此时他已76岁,当我问到他的生活情况时,他轻松地说了声“可中,啥都好!”我知道:他的健康状况还算不错,但退休金偏低,收入不是很宽裕,但他却连声说:“不算少了,够花就中!”从他的话语及神色中我能看得出,他对自己的退休生活相当满意,这也体现了他的性格特点:不求索取,知足常乐!
甘为人梯,无私奉献,从不计较个人得失,这是当过班长的人共同的优秀品质!
他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诠释了“军中之母”的全部内涵!
2025年2月8日于咸阳渭滨苑
作者简介:季志林,陕西省咸阳市农业农村局退休干部。《世界文学》优秀签约作家。
北京中宣盛世国际书画院研究员;
北京润墨斋书画院高级院士;
陕西省书法家协会会员;
陕西书画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陕西省咸阳市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著有长篇纪实文学《大漠生命线》,
其军旅小说,诗歌,散文,书法作品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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