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界
文/杨永军
刘一博终于退休了,单位给他举行了隆重的退休仪式。年轻的书记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老局长,退休了,保重身体,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多发挥余热。”
说实在的,刘一博内心颇多感慨,上班时,每天都在忙。他在政府主管农业农村的各项工作,是副局长,天天从早忙到半夜,把控政策尺度,请专家下乡,指导农民科学种田。他认真调研,一路走来,他相信在自己的任上,把国家拨下的每一分钱,都实实在在的花到农民身上。
刘一博是国家恢复高考后的第三届大学生,他家是书香家庭,父母都是教书育人的老师,他从小耳目濡染,记事儿起,他就有着对知识的强烈渴求。
父母年轻的时候,正是文革时期,多多少少受到了牵连。没被打到批臭算是万幸了,下放农村是最好的结局。更何况,那个年代,学校组织学工学农,对学生老师而言,学不学知识,早就习以为常了。
刘一博的父母,经历过那个无常的年代。一辈子都谨小慎微,任何事情绝对不敢高调行事儿,多年的习惯,造就了夫妻二人的高情商,在街坊四邻中受人尊重,刘一博从小励志做一名教师,也要向父母那样,受人尊敬。
到了高考那年,他把自己的想法跟父母说了,却遭到父母的反对。父亲激动的说:
“你爹妈教了一辈子书,吃了一肚子粉笔沫子,处处看校长脸色,你千万别干这工作,再说,你要教不好,误人子弟,那是一辈子的事情。”
“考哲学系,毕业能分到政府工作,说不定将来能当官呢。”母亲说。
刘一博听了父母的建议,考了哲学系,毕业分配,果真分到了政府机关。从此,刘一博开启了仕途生涯。
退休第一天,他依旧起得很早,多年养成的习惯,让生物钟的发条准时响起。他揉揉眼睛,坐了了起来。
“您退休了,用不着早起了,这回有时间了,要多多的补觉才对呀。”老伴儿对他说。
老伴儿是单位食堂的炊事员,年轻时,是单位出了名的美人。刘一博刚分到单位时,他老伴儿开始追求他。在她眼里,刘一博踏实,没啥背景,这样的婚姻牢固稳定。不像那些有背景的人家,成家后,思维与生活习惯和各自的眼界南辕北辙,凑乎一生吧,风马牛,不相及,本来追求的是幸福,却痛苦了一生。
刘一博最初不看好和老伴儿的婚姻,他年轻眼光高,始终认为,眼界不同,没有共同语言。办公室上岁数的人,都帮忙说和。
“爱情吗,两情相悦,真的结合了,余下时光,就是财米油盐,家长里短。找个会做饭做菜的,一生都不用你伸手,多好。”
好事多磨,经历了拉锯似的追逐,刘一博的婚姻大事总算是修成了正果。激情过后,财米油盐酱醋茶,普通人的日子没有一丝波澜。但刘一博内心满是欢喜,他娶的这个女人,果然是过日子的好手。从那一刻开始,刘一博过上了“食指不沾阳春水,双脚不踏四季尘。”的舒适生活。
刘一博走到客厅,拉开窗帘。耀眼的阳光刺的他睁不开眼,阳光的照射直通肺腑。他本能的打了两个喷嚏,全身都舒爽了。他精神倍增,他今天想去的做一次回访。二十年前的一个项目,从调研到立项目可谓一波三折。那时他和局里办公室陈主任等一行人,去陕西考察纸皮核桃,他管辖的区域没有这个品种。
那年,幸亏有办公室李主任,刘一博做事太过谨慎。他担心千里之外的树木,换了环境会失去它原有的本真。他踌躇中下不了决心。他去了管辖内的最偏远的山村调研。他问村里的长辈。
“这地方的土壤,能栽培纸皮核桃树吗?长成了,挂出的果实和纸皮核桃一样吗?”
上岁数的老人白了他一眼回答道:
“您没事吧?我问你,你比古人聪明吗?”
这话问的刘一博一头雾水,他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眨眨眼继续听老人说,
“我们的先人并不是一叶障目,他们为了讨生路,也走南闯北,这个地区适宜种什么,是在先人的智慧中积累出来的。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了,他们就不知道引进新物种吗?他们比您傻吗?”
老人激动地说完,让刘一博犹豫了。他回去跟陈主任说:
“暂停这个项目吧,我觉得还不够成熟,我先搞几十颗树,实验几年,再把这个项目提上日程。”刘一博说。
陈主任弄清楚来龙去脉,他对刘一博说:
“您是局级干部,您什么眼界,一个农民什么眼界,不可同日而语吗?您别忘了,您肩负什么职责,您是在国家发布政策的基础中,不断创新,这是您的职责,他一个农民埋头种好地就行了,他懂什么。”
陈主任的话,让刘一博有了决心,本来挺简单的一件事,自己却把它好的复杂了。优柔寡断还是不行的,搞事业吗,就得大刀阔斧,要不,要我这个局长干嘛呢?
这个项目刘一博是奠基人,他亲手栽下了第一颗纸皮核桃树,喜悦让他感到,这么多年总说为老百姓干实事儿,今天总算干了一件实事儿。
正是清明时节,春风和煦,满山的山桃花儿芬芳馥郁。整个山谷充斥着小资情调,刘一博看着当地乡镇府和农业农村局的科室中的女子们,她们就如夏天的花蝴蝶,在含苞待放的山桃花前飞来飞去。栽完几棵树后,刘一博额头沁满了细细的汉珠儿,他身心舒爽。忽然想起了那个教授讲说过。人类潜在心底的东西,就是对农耕文明的向往。这句话是真理,今天,所有的人,心情是另一番天地吗。
刘一博无意中一回头,倏然间,他看到了那个给他讲核桃树有授粉问题的农民,他哀声叹气,正喋喋不休地小声和旁边的人说着话儿。嘁嘁喳喳犹如夏日的蚊子般嘤嘤嗡嗡的令人鸹燥不安。
“他在说什么”刘一博问陈主任。
“还是那点事儿呗,他知道什么?等到三年过后,他得了实惠就知道自己错了?”陈主任亢奋地说。
栽完了树,刘一博三年内时时刻刻都在关注这个项目。该浇水了,他拨宽浇水,该剪枝条了,他拨款剪枝。等到三年,他有亲自去看。满地都是纸皮核桃树,只是,挂出的果实,只有原有的核桃树的十分之一。
“树还小嘞,再等三五年树大些,会超过原来的产量的”陈主任兴奋的说。
转眼过去这么多年了,刘一博要去村里,他找出女儿给他买的遥控飞机,他想像那壮观的情景,满山满沟的纸皮核桃树让果实累累。拍好了发个朋友圈,多好呀。
刘一博走下楼,到停车位上打开车门,打着了跟随他十多年的大众朗逸。车子欢快的飞驰进秋天的景色。一朵朵云儿在昊旻的天空飘着,初秋的蝉鸣声此起彼伏,它们释放着秋天的荷尔蒙,道路两旁的树叶泛着最后的墨绿,不多时日,他们会绽放出黄或红色,那古诗里的“霜叶红于二月花”会在秋天的的思语中变得美丽。
几十公里的路程,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 。车走过沟底的弯路。映入眼帘的是满山满沟的荒芜,那些纸皮核桃树,杂乱无章的挺立着身姿,沟底下有一老者正费力的砍那些纸皮核桃树。他砍几下放下斧头休息一会儿,树旁放着刨出来的树根。
刘一博见了上山问他:
“老同志,挺好的树怎么都砍了?”
老者头也不回,喘息过后,兀自挥着斧子砍树。
刘一博以为老人没听见,他大声地喊:
“老同志,挺好的树怎么砍了”
老者很是不悦地回道:
“喊什么,我不是聋子,能听见”
老人回头,目光带着不满,那神态犹如闪电,划过了刘一博的全身。
“我认识你,你不是那个局长吗?”老人说。
“这么好的树,为啥都砍了呢?”刘一博问老者。
“还不是因为您吗?”
老者一句您,口气明显有些阴阳怪气。
“您不是眼界高吗!您的思想超越圣人,超越了王阳明,您的智慧超越了任何科学家。”
“老同志,你干嘛讽刺人呢?”刘一博问老者。
“你不认识我吗?我就是当年和你说过核桃树授粉问题的人。”老者说道。
刘一博细细端详,终于想起了那个老者。
“不是挂了不少的果吗?”刘一博问。
“头几年是挂了些核桃,可没几年周边野生的核桃开始与新栽树开始杂交,没几年,野生的花粉把这些树弄的一塌糊涂,挂出的核桃,皮比纸皮核桃厚的多,比麻核桃皮薄,却比原来的核桃皮厚的多。整个一个四不像,这么厚的皮谁要,不砍留它做什么?”老者愤愤说道。
刘一博让老者说的自行惭秽,但老者依旧意犹未尽的喋喋不休地说道:
“您不知道吧?老百姓都说您这个局长是傻蛋,您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那个陈主任操控着。陈主任为了说服这里的人,还特意拿来了一个鸡蛋,告诉我们什么叫不破不立,现场演示,他猛地把鸡蛋砸到桌子上,看看,鸡蛋破了,但它立住了,他却不知道,最有价值的蛋黄浪费了。”
老者看刘一博不言语,又说道:
“那个陈主任为啥热衷于这个项目呀?他老婆娘家有苗圃,他就是为了卖她家的树苗。您到好,陈主任牵牛走了,你也没拔个桩吗?他没给你点好处费吗?这话怎么说的?”
老者明显有些幸灾乐祸,他笑呵呵地看着刘一博,仿佛再说,你这个傻蛋,还当局长呢!
“也不赖,核桃树挂的果子卖不动,村里人开始闹事儿,政府给解决了,全村人都吃上了低保,再也不种地了,这多好呀!”老者又说道。
刘一博脑袋嗡嗡作响,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堂堂的局长,自认为眼界高,一切都是为了民生,结果,落了埋怨不说,还给国家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还是教人懒惰的始作俑者,他此时,心里懊悔不已,原本打算的航拍也不拍了,他下定决心,他要举报陈主任,自己犯的错误,自己必须承担。
秋日的阳光照耀着红色的车,车仿佛找到走进阳光的入口,它沿着弯弯曲曲的路途,向着远方疾驰而去……【作者简介】杨永军,北京房山人,房山诗歌学会会员,房山作家协会会员。有诗歌作品获奖,怀着对文学的敬畏之心,作品主要以家乡题材为主,有小说和散文发表在《京西文学》和网络媒体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