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文.散文玉蛇记
浙江东阳/徐志赓
青铜鼎纹深处游出一尾幽蓝,乙巳年以蛇信叩响惊蛰的门环。
河面碎冰迸裂时,我触摸到时光蜕下的鳞片。那些湿润的褶皱里裹着前朝的卦象,雨水在龟甲上游走,洇开模糊的谶言。旧历被谷雨泡得绵软,梅枝积雪坠地成鳞,碎银般的凉意漫过石阶。
碑廊暗影蜿蜒,篆字在苔痕里蜕去棱角。某个守夜人看见时间游过月下中庭,遗落的蛇蜕泛着泠泠青光,像句未写完的偈语。檐角铁马忽然叮咚,震落满襟星子——原是百年又褪去一层薄衣。
无独有偶,昨日住在义乌绣湖公寓里至尊至敬至爱的@东阳叟.杜叙寅我的老师与@乌伤布衣 于乙巳蛇年新正月初九日微信往还,有一帖非常有趣的文字,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现照录如下。
“闲着无事,翻看旧藏,得见玉蛇
一件,透雕加圆雕,憝(疑为憨)
态可掬。年深日久,钙化严重,耍盘玩难度较大。正值蛇年,谨以致贺,祝新春纳福,诸事顺遂”云云。
@东阳叟.杜叙寅我的老师他回报以钦佩有加、欢喜雀跃之表情!
聊天记录中附有此玉蛇玩弄于藏主@乌伤布衣掌上的一张照片,活龙活现,栩栩如生。(见题图,另发)
杜老师并嘱我形成文字,留作纪念。
今我不揣才疏学浅之陋冒昧付之命笔。
此疑似和田玉籽料之玉蛇,色若凝脂,质比霜雪,能工巧匠运其刀,镂灵蛇于方寸之间。长不过三寸,而神韵通玄,我不禁为之拊掌称奇。
首观蛇首
昂然若望月,双目嵌赤晶,瞳仁含星,似凝寒潭秋水,转侧间如有幽光流转。颔下微凹,隐现逆鳞,细若游丝,随风欲动。
次览蛇身
蜿蜒如篆,鳞甲密布,每片皆细若蝇头,层叠相错,日光下观之,竟有金纹隐现,若云雷暗涌。
蛇尾盘卷
若太极阴阳,首尾相衔。 更妙在光影,玉质透如冰髓,对日而视,蛇身竟泛青碧烟霞,若蜃气氤氲。夜置案头,则莹莹生辉,鳞甲流转如星河,恍见《山海经》所载“烛阴衔火照幽都”之象。
考其寓意,蛇本上古灵物,或为女娲辅臣,或为玄武化身。此玉蛇兼融多重象征,暗合《周易》“尺蠖之屈,以求信也”之理,寓刚柔相济之道。
东坡尝叹“物微小而意无穷”,此玉蛇方寸间纳天地、藏古今,岂非“以须弥入芥子”之神工耶?昔韩非子讽刺母猴之妄,若见此作,当赧然噤声矣!
## 玉蛇之思:凝固的月光与流动的灯火
义乌国际商贸城的霓虹如星河倾泻,万国旗帜在春夜里招展成斑斓的海洋。当我在灯火迷离的广场驻足,却始终寻不见那片属于蛇的鳞光。这种缺席像一道隐形的裂痕,让流光溢彩的现代性盛典里,少了某种古老的呼吸。
而在民间收藏家的檀木匣中,商周玉蛇正以蜷曲的姿势沉睡。它们曾是先民对丰饶的祈祷,是《山海经》里衔烛照明的神使,是伏羲女娲交缠的人首蛇身里流淌的文明血脉。那些被摩挲出包浆的玉蛇,带着大地深处的温度,仍在讲述着春雷惊蛰时蛇蜕新生的寓言。
当工业文明的齿轮碾过记忆的土壤,我们似乎总在追逐更炫目的光影,却任由那些深植于集体无意识的图腾悄然风化。蛇形符号从仰韶彩陶游向三星堆青铜,从《诗经》"维虺维蛇"的吟诵游入敦煌藻井,却在钢筋森林里褪去了鳞片。那些在展柜中沉默的玉蛇,何尝不是被遗忘的月光?
或许真正的祥瑞不在刻意堆砌的符号阵列里,而在对文化基因的温柔凝视中。当我们在玻璃幕墙上投射十二生肖的电子幻影时,是否该为那些即将消散于晨雾中的古老象征,留一盏永不熄灭的灯?
附文《玉魄》
晨光漫过案头时,总见那枚青玉在素绢上洇出凝脂般的光晕。蛇形静卧,却似随时要游入《山海经》的残卷,或是《楚辞》的芳草深处。中国文脉里蜿蜒的灵兽,在玉匠的刀锋下凝固成永恒的刹那,将三千年巫觋之气化作掌中温良。
玉质如新雪初霁,又似春潭将融。昆仑山采出的璞石经年摩挲,褪尽嶙峋棱角,只余月光沁染的肌理。蛇身九曲回环,恍若篆书悬针垂露的笔意,又似太极双鱼衔尾的玄机。触手生温处,分明是河图洛书浸染过的水脉,在玉髓里汩汩流淌。
首微昂处,点睛之笔恍若女娲补天遗落的星子。蛇目含黛,既不似青铜饕餮的狞厉,亦不类唐三彩的秾艳,倒像是《诗经》里"巧笑倩兮"的惊鸿一瞥。玉匠运刀时必在清明雨后,方能将蛇信吐纳的瞬息,刻作千年不散的雾岚。
鳞甲细处尤见匠心,错落参差若《水经注》里的涟漪纹。指腹抚过玉脊,竟觉有雷纹云雷在皮下隐隐游走。这静止的玉魄里分明藏着《周易》的卦变——阴爻阳爻在蛇腹下交替明灭,乾与坤在七寸处交颈缠绵。
暮色漫上窗棂时,玉色转为苍青,恍如商周祭祀时燎祭的烟霭。蛇影投在素墙上,忽而化作伏羲执规丈量天地的侧影,忽而变作白娘子断桥畔遗落的玉簪。古玉最妙处,在于能让时光在其间层叠晕染:新石器时代的巫祝祷词、汉代贵胄的环佩叮当、唐宋诗人的袖底沉香,都在玉脉里结成琥珀色的年轮。
掌中把玩之际,常思玉德五重。此蛇虽无圭璋之形,却具"温润而泽"的仁,"缜密以栗"的智,"廉而不刿"的义。蛇本冷血,经玉魂点化,竟生出暖玉的体温;玉本无言,得蛇形附体,反成就灵动的偈语。这大约便是《考工记》所言"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的化境。
夜半忽有清风叩窗,玉蛇沐在溶溶月色里,通体流转着银晕。恍惚见它首尾相衔,在《洛神赋》的辞藻间游弋,鳞片扫落曹子建的珍珠字,在宣纸上溅起墨色的涟漪。东方既白时,它依然静卧如初,只是玉魄中多了一缕晓风的残影。
这般造物,原是天地人的三重唱和。玉工以刀作笔,在顽石上写下人与自然的密契——让冷硬的矿脉生出体温,令阴柔的玉魄蕴藏阳刚,将瞬息的生灵凝固成永恒。所谓"道器合一",大抵便是这玉蛇在晨昏交替间,用身体丈量出的微茫诗意。
这真是——
灵踪秘影蜕如仙,
玉骨冰姿自凛然。
冷血无声存远志,
金鳞有迹溯流年。
潜渊蓄势三冬寂,
破雾腾云九宇旋。
岂止江山呈瑞兆,
春回万象焕新天
(图片来自作者提供)
徐志赓,生于1947年,1966年高中毕业于浙江金华二中。1978至1982在杭州大学(现浙江大学)教育系学习,任班长。毕业后在东阳教师进修学校、东阳县委宣传部、市属高中、东阳市政协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