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谦｜新年警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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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2-06 16:11 12396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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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飞《承重》（综合材料）

冬日孤处

1

正午阳光，透过一棵皂夾树
折射出自光阴内心的
满是沉默的尖刺
但我说不清那尖刺
是为肉体，还是为灵魂而生

2

我紧闭双眼朝向太阳
一瞬间瞳孔里
涌满了瑰红色的血液
那是一条河流，一个湖泊
是一片大海
我载沉载浮的一生和梦影
在那儿杳无踪迹

3

在我孤坐之处，一只死亡的
斑鸠，与我相伴时辰
我感觉它转动的眼仁
从太阳的心臟传给了我
除了太阳，我没有诗镜

4

我用口琴吹奏一曲《缠绵往事》
便有风吹来光的碎片
萦绕金属簧片逸飞的声线
犹如我所在的往事
尽数向着遗忘的核心聚拢

5

想着市场上那颗完整的羊头
令一个女孩儿发出灵魂的惊叫
想着那一对硕大的牴角
可以做两只号角
一只用来召唤天使，一只用来喝退恶龙
这样想着，并没有新雪落下
落在圣诞的眼睑和意念

6

突然停电的反响，我在一支烛光里
试着摸索一个明亮的词
屋外落着冷雨，黑暗是真实的
当墙上的影子拥立着我
我明白这不是别人的黑夜与暗梦

7

想象无法保存的落雪
确认我的今世就像一封信
没有地址可以寄达
想象雪落在枯草上
融化于我不再记得的白日梦

岁末十四行

寒风的扫描猝然掠过网络
一片哥特式尖顶受拒于造访星空
测量天国意识的方式
被另一种无意识的恐惧阻断

圣诞树上的彩灯闪烁的梦幻之光
在一群凝视的眼睛中
越过沉默和呼吸的边界

发觉广场上空飘扬的旗帜
在自身的摆荡中趋于旋晕
而渴望的无以企及之处
是被十二月的风吹出的泪水

临近灵魂内部的人
愈发孤独地伫立于无边黑暗
如其所愿地向彼岸发出信号

2025新年警句

寒风一阵阵逼迫，让你我忘记一切
只因我们的气息早已，与寒流混同一气

有人指望着被神灵擢升
而雪从天堂飘洒下来，给时间命名

我是白日梦，更是夜梦
在乌托邦的邦规里，我是我们全体

莫问乌鸦的颂歌，如何归于火
莫问汉白玉赞美的永恒，因何在此腐烂

玻璃球眼球里持续着玻璃球游戏
沉默轰呜，如烟雾迷离

在肉体的森林里，Al如同斧劈
波粒叠加的熵增与灰烬，在加速度

幻想症依然飘曳，美妙
似一群枯叶，在一阵旋风中轻起，舞蹈

用不尽的火，只燃烧柔弱的东西
当火来到寒凛中间，又把柔弱者与其分开

鸽子飞翔的活力，围绕着古老的敌意
黄昏的光芒，在最后的天空之后，陷入暗黑

西蒙娜·薇依

西蒙娜，厌食症已很古老了

但它于你，是一个存放多日的面包

在你简陋的食谱里还有燕麦、萝卜、露水

和豌豆一样多的思考

以及芜菁一样甜腻的难以下咽的虚无

你将身影投在田庄果园里

劳作如酵素，令你采摘的紫葡萄

向血液中陈酒的感觉发问

你受着完全自愿的辛苦

而把路边随手摘下的桑葚

当作一天的饭食，随便吞了下去

你在做着永久的苦役

如那在河中不息转动的水车轮子

当你站在灯芯草、绣线菊、金雀花

和裸麦中间，你是当然的贞女

你对造物的爱恋，即是当然的自恋

西蒙娜，厌食症已很落伍了

可你依然用自己瘦弱不堪的身体

用空空如也的枯肠沉思

与所有饥饿相等的被劳役者的生境

你把自己置于工厂的熔炉

从赤焰中小心翼翼地钩取烧红的铜环

这用于有轨电车的套环

终究不是别的什么

而是缠绕你自身的时空极限环①

你以此换取每日的口粮

和身心的必然所在

无界限地面对生活，面向人世

滞留在无助、且无言者的周遭

你发觉，是肉身成就你的话语语境

和语言的持久而无形的活力

西蒙娜，厌食症是脏器和骨头的相撞吗？

如然，厌食症并非受难而可怕的玩偶

在你以牺牲运转的神经里

与枪结缘，并非一个盲目而混沌的游戏

你需要战火消解内心纯粹的恐惧

需要在乱糟糟的战争中

把自己从原罪中解救出来

你从来都没有宿敌，也没有新仇

更没有必须用血泊来偿还的血债

只有温暖、亲切、而宽畅的

通向基督之血映射的光源

为丈量从大地抵达天庭轨道周长

所具备的与理解力相同的语词和行迹

天国麦粒的深邃象征便是

你的名字已经标记在尘土中的永在

和光阴永在的明澈与灿烂

①微积分中的一个神秘概念。薇依的哥哥是一位天分很高的数学家，受哥哥的影响，薇依终生保持着对数学的高度兴趣。

来自基弗新作的意象

一

荒野行动包含一切语言

语言被荒野认可为可触摸之物

就像这些凌乱的枯枝

离我们如此之近地烙印存在的印迹

透射于枯枝之间的阳光却缄默无言

在凝神之中发生的事

语言，和无言从未分离过

即便那把早已生锈的时间之镰

悬在不能长久停留的、语言的枯枝之上

二

枯枝如吸盘，吸引光的介质

对透射的光而言，枯枝临时站立着

未知的字符被吸附在枝干上

在大地的记忆中呈现为黑色

这可见的字符如仪式

通向一把利斧的教义，和语言

三

枯枝凌乱，挡在一张哀伤的脸孔之前

而在那被遮蔽的头颅之上

交叉着一双锈迹斑斑的镰刀

枯枝，和镰刀搏动着狂野而专横的节奏

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睛无助而忧戚地向外望着

那一星眼光是向彼岸发出的求救信号吗？

可它现在是地上的隐形沼泽，和泥潭的窗口

四

五把镰刀并排竖立在草地中间

听到了镰刀的缄默之语

草带着惊恐，猛然向四下逃窜

草的哀号声是透彻的

源于草的沉默无语

五

话语如道路颠踬而行

而道路在龟裂的大地上一意孤行

道路以目，道路以目，道路以目

道路一头撞入山体的腹腔

那时黄昏的光线投射在道路上

如话语泛着嶙峋的光

六

时间的花朵正催眠大地

这儿的花朵却用记忆警醒我

无形的行迹，以形态表现它自己

我突然，想把自己完全打开

让所有无法长久停留的事物进入其中

不是在绽放，或凋萎的半道

而是在晦暗不明的背景上

凝注于我们所在的空寂与显现

孙谦：五十年代生于青铜器之乡宝鸡。八十年代初涉足诗歌写作，出版诗集《风骨之书》（2002）；《新月和它的反光》（2015）；诗画合集《人马座升空》（合著，2012）；诗画合集《北海骊歌》（合著，2013）《苏菲绝唱——穆斯林三部曲》等多部。曾获台北蓝星诗社{屈原诗奖}（1992）、悉尼国际汉语文学奖（2012）、北京文艺网国际华文诗歌奖（2014）等多项诗奖。作品曾被翻译成日语、英语、阿拉伯语、意大利语、法语、西班牙语、罗马尼亚语等国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