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失落的村庄
文/行者
除夕那天,乘着侄儿的车回老家。
侄儿在西安工作,平日工作忙,很少回家。记忆中,我是第一次同侄儿除夕回家。往年有大哥在家操心,除夕当天那些该干的事是轮不到侄儿的。今年大哥在单位值班不能回家,贴春联、祭祖这些事就由侄儿来完成了。
担心回家的路上堵车,一大早我们就匆匆出发。回家的路上车流如织,宛如一条长龙盘旋而行飞向村庄。这些在宝鸡和虢镇等地买了房子,或做生意或打工上班的人,和我们一样开车回家,看望一年未见的老家,祭拜一年未问候的先祖。回老家贴春联、上坟、除夕夜拜年,一大堆事等着要办,车内的人自然归心似箭。还好这个除夕没有堵车,我们十几分钟就到了村子。
下了车,不知谁家的烟囱中升起了炊烟,啊!这是我多年未见的炊烟了。炊烟随风而去,我的内心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稀稀拉拉,给人一种缺少底气的感觉;偶尔一只窜天猴飞向空中,“啪”响一声,天空散开一阵烟雾,瞬间又恢复了平静。昔日冷清的村庄多多少少有了些年味。
街道的十字路口,有几位年长者蹲在那儿吧嗒着香烟,目光呆滞地盯着进村子的路。大概他们是在等回家过年的孩子们吧?又听到他们聊着蔬菜价格是多钱多钱,是在那个超市或菜市场买的,菜买贵了还是买贱了?随即又听到一阵“哎”的叹息声,平日寂静的村子并没有因为年的到来而热闹起来。
街道停放着几辆小车,有父子一同回家的,也有带媳妇孩子回家的。那些回家早办事利索的人家早已贴上了春联。原本灰头土脸的门楼被贴上新春联、新门神和门旗后变得花花绿绿,仿佛一位农家大婶穿上了新装。
中午时候,街道上的人稍多了些。隔壁的、对门的、一个街道上的,因出门在外好多久未见面的俊男靓女们刚见面一阵诧异,接着是一声惊呼,紧接着又是一个拥抱,那种场面好比好莱坞拍的大片。这些出生在农村,却在城里长大或长大后离开农村在城里工作,已在城里呆久了的年青人,早已褪去了农村孩子的青涩,习惯了城市的文明。也许,他们看到儿时的玩伴才会找到村庄的过去。但他们相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相信城市才是他们想要的生活,相信城市可以带给他们幸福的未来。而低调又务实的庄稼汉人,碰到一起一边打招呼一边扒拉着上衣口袋摸出香烟递上,互相热乎地问候几句:
“今年回家过年还是在城里过年?”
“贴完对子就去上坟,完了去看看我三爸,下午就回城里……”
“好着哩!你三爸老俩口在家,日子过得艰难,去看看!”
“好久没有回家,家里脏兮兮的,打扫起来费劲!农村家里冷,亲友来了也不方便招待。娃伙都要在城里过年,随娃们吧……”
“也行,哪儿方便在哪儿招待。在哪儿过年都是过年……”
我望了望我家对门那户人家,门前积雪犹在。这家人孩子俩口子在西安打工多年,父母也随孩子在西安久居,现在地也不种了。我们虽是对门,记忆中没有见过几次面,他们好多年都没有回家过春节了,长什么模样都成了模糊的记忆。他们家的那个门楼孤单单的,门楼四周挂满了灰尘。门楼中间镌刻的“耕读传家”四个大字在岁月的洗涤中已黯然失色,早已失去了它原有的意义。
我们隔壁那户人家,主人的儿子儿媳在县城一工厂打工。抱上了孙子,照顾孙子的事就成了女主人的任务,只留下男主人一人在家做零工种庄稼,只有春节时一家人才聚在一起在县城过年。
另一家隔壁,男主人夫妻常年在外打工,家中只有年迈的父母守在老宅之中。村子或自家没有什么大事,很难见到男主人回家。每年除夕,男主人回家贴完春联后又匆匆离去,留给年迈的父母和老屋一个寂寞。估计老人除夕晚坐在热炕上,喝一口老酒,会把过去的年咀嚼一个晚上。虽然现在农村的生活好多了,吃穿不愁,但到底缺少一点老少相聚的热闹气,让新年变得有些乏味。
细数了一下,我们这个村民小组这半条街道有60多户村民住宅,常年家中住人的仅20户左右。剩下的住户中,一部分秋播夏收时回家一次,剩余的住户一年四季大门紧锁,农村的老宅好似和他们已经没有了什么关系。这些久不住人的老宅,不管是屋内蛛网灰尘挂满,还是门前树木杂草丛生,这每一粒灰尘、每一株草木中都藏着岁月,都会成为时代的印记。
贴完春联,我联系好侄儿去坟场上坟祭祖。走到坟场,一人多高的篙草将坟场的小路遮了个严严实实,给上坟祭祖的人造了不小的困难,让这个本就荒凉的坟场又多了一些阴森,胆子小的人是绝对不敢一个人来坟场的。也难怪,一年之中,除过除夕,正月十五、清明节和寒食节,还有多少人能记得起这儿躺着他们的祖宗呢?
离开坟场时,我望了望田地里的庄稼,麦苗依然坚挺。虽然刚下过一场雪,阴坡地里的麦苗还被积雪覆盖得严严实实,但阳坡地里的麦苗早已刺破了积雪,笔直的麦叶挺起身子来面对着阳光,舒展着筋骨。那个被荒废了几十年的老井残垣断壁,周围被一簇簇枯草掩盖。这个老井原来是我们童年的游戏场所,现在大多人都懒得看它一眼。它更像一位被抛弃的老人,孤单单没落在荒野之中;一棵老杨树倔强地屹立在被废弃的水渠上,高大而笔直的躯干刺向苍穹,在严寒的侵袭下坚守着自己的风骨,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一个白色的塑料袋被风带上了天空,忽上忽下游走着,它更像一个可怜的孩子。我不知道它来自何方,又该飘向何方,最终的归宿又在何方?
准备回城里了。坐上侄儿的车,望着离我渐行渐远的村庄,想着除夕一过,又会有许多人离开村庄回到城里,失落的村庄又会恢复原有的宁静。而我,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再来村庄,能看到村庄升起的炊烟,看到这些新贴上的春联。也许,年还末过完,新贴的春联已被风撕成碎片,流落到墙角或路边遭受风吹雨打,最后被扫进垃圾箱,消失在记忆中!
董立平,网名行者,农民,自由职业人,宝鸡市陈仓区人,爱好读诗和户外运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