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仰慕汪曾祺
——读金实秋《菰蒲深处说汪老》
作者/葛国顺
在乙巳年正月十五汪曾祺诞辰105周年之际,高邮文学界邀请曾是汪曾祺研究会副会长金实秋先生(高邮人)举办他的大著《菰蒲深处说汪老》读书会。用为此书作序的费振钟先生话说,“汪曾祺先生的高邮乡党中,长期跟踪研究他的,一为陆建华,二为金实秋。”“金实秋较专注于汪曾祺的个人性情与趣味。”“类似古人杂记,往往从小事与细节上发明幽微。”“从汪曾祺的才艺与知识中,钩沉汪曾祺身上的中国文人精神。”是汪老晚年真正信赖的为数不多的家乡人。《菰蒲深处说汪老》正是只因菰蒲写汪老“本事”之作。
金实秋先生的大著《菰蒲深处说汪老》(以下简称《说汪老》)是在忙年时拿到手的,便一下子用几天时间,手不择卷地读完,书中说及之事有好多还是第一次接触到,特有新鲜感。全书通过大量史实叙述了汪老人品文品及其它,金实秋先生无限仰慕汪老溢于言表。拜读之余,我感受颇深:
祟高人格魅力。汪曾祺一生处世淡然 满怀悲悯之心,把每一个苦难的日子,都过得从容,过得快乐。汪老家人说到他的一生,都说是很有趣的,并没有将他教成无趣的人,没有将他教成醉心功名利禄的人,还算比较幸运。他曾被迫卷进命运的漩涡之中,总是身不由己地被苦难洗涤和磨练着。在他的文章里虽然饱含着对生活的热爱,但是在文字背后,却是他磨难的一生。无论日子怎么样,快乐总没有错。“我亏戴帽子下放张家口劳动,”汪曾祺在《随遇而安》开篇写道“我当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说汪老》p239)下放张家口走的那天,他给妻子留下一张纸条:“等我五年,等我改造好了就回来。”汪老说:“爱,是一件非专业的事情,不是本事,不是能力,是花木那样的生长,有一份对光阴和季节的钟情和执着。一定要,爱着点什么,它让我们变得坚韧,宽容,充盈。”
不过,“汪老还会借画和题识发牢骚。”“甚至回家喝完酒就骂人,还说要把手指头剁下来以明志。”“他心中仍有一股不平之气无处发泄,那时,他酒后所画的鱼,总是翻着白眼,画的鸟,也是单脚独立,怪里怪气,画跋上所云‘八大山人无此霸悍’,盖借画以抒郁闷也!”用汪老的话说,“画中国画还有一种乐趣,是可以在画上题诗,可写一时意兴,抒感慨,也可以发一点牢骚。”(《说汪老》p82)“《复仇》是现实生活的折射。”(《说汪老》p20)从他的微型小说《陈小手》中,我们依然可以读出他内心的愤懑与抗争。
有人说汪曾祺是靠“样板戏”保住了命,出了名,甚至还上了天安门。但他始终保持清醒,从没有烧得晕头转向。“汪先生在家里书桌的玻璃板下面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谨言语、慎出行,简交流。’”我不愿当什么‘离休干部’,活着就还得做一点事。”(《说汪老》p45)正如汪曾祺所说:“有过创伤,但我们今天应该快活。”“我觉得全世界都是凉的,只我这里一点是热的。”“汪先生于死亡面前如此从容旷达,如此超然洒脱,几乎没有丝毫对生的执着和对死的恐惧,表现了他对生命流程和生死规律的透彻了悟和深度认同,这岂不是深得佛家禅宗之精髓了么?”(《说汪老》p33)
赏识文学才华。汪曾祺出生在苏北高邮,一生就受到父亲的影响,此后便与写作结缘。1939年夏,汪曾祺以第一志愿考入西南联大中国文学系。讲课的教授有清华的、北大的、南开的,罗常培、朱自清、闻一多、吴宓、沈从文……这些先生们的讲课让他受益匪浅。用汪曾祺自己的话说:我要不是读了西南联大,也许不会成为一个作家。汪老一直在创新,力求打破小说与诗歌、散文的文学界限。汪曾祺博学多识,兴趣广泛。不仅仅是写作,还爱好书画,善做美食,乐谈医道,对戏剧与民间文艺也有深入的钻研,才华横溢,文学成就卓然 。汪老也有三十余年的沉默,终于在上世纪80年代爆发,等到因《受戒》和《大淖记事》而被世人所熟知的时候,他已经60岁了。但是,他的文字里,我们很难读出任何一丝抱怨和哀叹,他一直坚持认为,“写作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甚至全部”(《说汪老》p16),一生都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
读汪老的文章,犹如在与一位老长者话家常,慢慢悠悠、平平常常,看似随意的背后,是他特别的谋篇布局,他对文字运用的娴熟度,对句段苦心孤诣地打磨,都蕴藏在他朴实淡雅的作品中,似一杯清茶,细品才知其真滋味。他写人性美。1980年度获《北京文学》的奖《受戒》,这篇小说实在太特别,它没有政治,没有革命,只写了新中国成立前的一个和尚庙里的生活。“绝不下于一篇宣传无神论的檄文”。(《说汪老》p22)
一颗赤子童心,爱这些美好的事物,爱这些美好的人。他不会隐喻,不会挖苦讽刺,他的情感直接地、真切地、不加修饰地恣意流淌。 “汪曾祺的创作就是‘一切自看’,他的作品就是‘一朝风月’”。汪曾祺说:‘一个人要使自己的作品有风格,要能认识自己,并且,应该不客气地说,欣赏自己。’”(《说汪老》p32)汪老认为,“作家的责任应该是独特的,与其他有所不同。作家的责任感是在作品中体现出来的,而不应该游离于作品之外。”(《说汪老》p56)炼字、炼句、炼意历来为诗人所重。“我写《沙家滨》的‘人一走,茶就凉’,就是在韵律的推动下,自然地流出来的。”(《说汪老》p58)无限寄情深长。汪曾祺是风俗画的高手,在他的作品中,以故乡高邮为背景的小说超过三分之一(这还不包括他回忆家乡的散文)。“乡音,其实是乡情中最活跃的细胞,最容易被乡情‘激活’,也最容易‘激活’乡情。”(《说汪老》p54)汪老也写过以昆明、北京、张家口为背景的小说,但他自己认为写得最好的,是关于高邮的作品。他绝大部分作品,写的都是记忆中的高邮,这是一个江南少年成长的地方,写的是他成长环境周围的人和事。他会花费大量的笔墨用心地去描绘高邮的风俗人情,风光景致。例如汪曾祺在《大淖记事》中写道:“淖,是一片大水。说是湖泊,似还不够,比一个池塘可要大得多,春夏水盛時,是颇为浩淼的。这是两条水道的河源,淖中央有一条狭长的沙洲,沙洲上长满茅草和芦荻。”在《大淖记事》中对大淖描写的有三分之一多,其实大淖这个地方,过去高邮人都写作“大脑”。这个地名很奇怪,如今的大淖已成为市民休闲散步的公园了。
汪曾祺“尽管他只在高邮 生活了十九年,但高邮民歌却始终 萦绕在汪老的心头和笔下,高邮民歌和旋律和语言,伴随汪老走过了五十多年的创作生涯。”(《说汪老》p125)读汪老的作品,我们似乎以为自己看尽了整个高邮城。高邮的风俗人情、风光地貌、市井百态,生活在这里的小贩、货郎、挑夫、锡匠、车匠、银匠、打更的、卖艺的市井百姓,还有那些可可爱爱的花草树木,对了,还有各式各样的吃食,一一复苏,一一再现,由想象变成可以触摸得到的实物。汪老擅长把这些小事、小物写的出彩,亦雅亦俗。汪老的文字打破了时空的限制,是乡土的文字,也是世界的文字;是作家的,也是大众的文字;是昨天的,也是今天的文字。这些文字下那些摇曳多姿的生命个体组成了宏大的诗章。
“《故乡水》是汪曾祺于1984年写的一篇散文,经历了四年左右的时间,还数易其稿,这在汪曾祺的散文 中是罕见的,似乎也是绝无仅有的一例。”(《说汪老》p134)“‘吾乡有红萝卜、白萝卜,无青萝卜”等,’皆是寄托乡思乡情之吾耳!”(《说汪老》p86)”文中半是家乡水。“文坛上的人大都知道,汪老对年轻人呵护备至,多次为年轻人的作品集子写过序。”(《说汪老》p159)金实秋与汪老第一次见面后,直至汪老辞世,交往了十多年。1985年至1986年,汪老曾给金实秋写过五封信,先后为他的四本联书“或书签、或撰联、或题词、或作序,这种关爱,在汪老与他人的交往中是不多见的。这不只是他对一个小同乡的爱护,更显示了他作为文学名家对后学者的热情扶持。”(《说汪老》p156)
金实秋先生是我尊敬的老师。我自1975年任川青公社文化站长时就与金老师熟悉了,他当时在文化馆工作,负责文艺创作,经常听他闲聊文学上的趣事,可能也是对文学的爱好和兴趣所致吧,让我走上了文学创作之路。我还经常有习作得到老师的厚爱,在文化馆编印的《俱乐部》和创作组编印的《珠湖》露脸。1982年金老师还将我的小演唱《万事能照相》推介到省文化厅编印的《群众文艺汇编》上发表,至今我都牢记在心。
2025.2.2(大年初五)写于草页斋
